其實他不算真正的參與。因為他的話真的很少,像一個旁聽者。
場上的聊天和之前沒有什麼太多的差别,隻是更多地提到BYE。
于是他們頻頻轉向鄭千玉,問及他的感受。
而鄭千玉也隻有一句“挺好的”來回答。因為感受就是如此,對于一個盲人來說,他很難提及更多的細節。
“我們最近在開發BYE的旁聽功能,讓它可以在軟件外使用。”
坐在他旁邊的Jonson開了口。
“我會盡力提升它的靈敏度和速度,你認為有必要加語速調節嗎?”
他的聲音沉穩,情緒很少,是一種很坦然的交流。
“我覺得……這是有必要的。”
鄭千玉愣了一下,給出了回答。
“我可以聽很快的語速,x4也沒有問題。”
“嗯。在朗讀上,是不是經常會有語言的歧義?”
“是的。”鄭千玉點點頭,“比如數字的念法,很長的數字會念成幾億,但其實是一串電話号碼,或者是一些網絡用語……”
說了一句很長的話,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了。
“你說得很對。這其實是一個難題,它還關系到初始文本的規範問題。”
對方将他的話接起,Jonson繼續道:“我想在識别到數字的時候可以先轉換到規範文本再輸出,目前還在調試效果。”
鄭千玉“嗯”了一下。他說的話信息很多,感情則很少。
但鄭千玉覺得,他是跟得上的,他對自己說的問題,解釋的方式和對其他人沒什麼不同。
他們的沙龍一直持續了半個多小時,期間有别的用戶加入進來,不過鄭千玉和Jonson的交流比較多。
Jonson和他說了更多功能上的問題,當大家開始分開讨論時。李想、鄭千玉、Jonson成了一個三人組,但不知道為什麼,Jonson更多的是接鄭千玉一個人的話。
李想覺得有點奇怪,但Jonson确實是一個心裡隻想着技術的人。
隔着鄭千玉,他看見Jonson的脖子上挂着工作證。但上面的照片并不是Jonson本人。
李想心裡犯了一點嘀咕,不過他确實是BYE的主程序,他見過他的,這不會錯。
他轉而輕聲問鄭千玉想不想喝水,鄭千玉搖了搖頭。李想仍然起身去拿了兩瓶水,遞給鄭千玉和Jonson。随後,他絲滑地加入了其他人的讨論之中。
林靜松離鄭千玉很近。
他看着鄭千玉的眼睛,他的睫毛長而略微下垂,掩住情緒。鄭千玉現在說話的語速不是很快,帶着思考,少了一些笃定的氣勢。
在他沉默時,林靜松并不會刻意用一些場面話來填充他們之間的寂靜。他的思緒抽出空來,看鄭千玉的眼睛和鼻尖,他那離眼角稍遠、接近太陽穴的一顆淡淡的痣,還有因思索而輕輕抿起的唇。
接近鄭千玉時,林靜松體會到一種幸福。那并非能夠用他會的任何一種代碼語言來書寫,林靜松人生裡的任何事都可以如此書寫,隻有這件事不能。
這種體會沒有條件,沒有原因,沒有休止,也沒有結局。
在沙龍結束的時候,李想和他們聊得意猶未盡,回來邀請鄭千玉和大家一起吃晚飯。
“我就不去了。”
鄭千玉第一次拒絕了他。
李想擔憂起來,道:“你累了嗎?千玉。我可以……”他環顧四周,往後張望了一下,“我先送你回家吧。”
鄭千玉道:“我有點事情要去做,我可以自己回去。”
他的語氣有些堅決,李想第一次碰見這樣的鄭千玉。他最後把鄭千玉送到展館門口,确保他自己回去沒有問題。
鄭千玉告别了李想,站在門口沒有動。
直到他聽見身後有腳步聲,走到他的身旁停住了。
兩人的衣服輕微摩擦,鄭千玉側身,仰起頭。
他看不見,但能很精确地捕捉到他的眼睛。
“你是Forest。”
林靜松的呼吸重了一下,他艱難地吞咽,喉結顫動。
“沒想到你是BYE的主程序。”鄭千玉道,“我們的連線是随機的嗎?”
“是的。”
林靜松道。
“那确實是我們有緣。”鄭千玉再次伸出手,“鄭千玉,千百的千,玉石的玉。”
林靜松頓了一下,随後,他伸出手,和鄭千玉交握。
“我以後也叫你Jonson嗎?”
鄭千玉問他。
“你可以叫我葉森。”
這一次,林靜松沒有太快松開手。他覺得自己的眼眶有些酸澀,心跳也幾乎帶着一種幻痛,一直延伸到胃部、腹部和四肢。
但他甯願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