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輕易擺脫林靜松是不可能的。
林靜松一定要找到鄭千玉,他一定要親眼見到鄭千玉。那個時候,林靜松的思維之中,這是最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就算鄭千玉一直跳脫在他的思維之外,他們也絕對不會走向這樣的終點。
林靜松去了鄭千玉的家。
他十幾歲時來過鄭千玉的家,知道鄭千玉是被收養的。養父母待他不錯,一家住在二層的獨棟裡,兄弟倆的房間分别在二樓的兩端。
門前種花,花壇被修剪得整齊漂亮。他們來的時候,遠遠看見剛下課的鄭辛開了黑色的雕花門。他斜挎着包,背影看上去都相當不好惹。
鄭千玉說:“等我哥進去我們再走,他很兇。”
然而等他們進門的時候,迎面就碰到鄭辛,鄭辛橫眉豎眼:“鄭千玉,你們在我背後鬼鬼祟祟幹什麼?”
鄭千玉隻好推着林靜松上樓,嘴裡說“沒什麼沒什麼”。
大概因為林靜松和鄭辛一開始就沒給對方留下過好印象,往後的所有時間,也就從未有過和諧的相處。
這次他來鄭千玉的家,房子已經完全破敗了。
鄭千玉家發生了變故,這棟房子也差點被拍賣。現在花壇隻剩下枯枝敗草,外牆爬滿了雜亂的枯藤。
這一天鄭辛還是在。他不讓林靜松進去,林靜松站在一樓的門口,他擡頭,二樓的陽台門打開了。
林靜松終于看見鄭千玉。
見到鄭千玉的第一秒,林靜松仍舊無法把這個人和那天通話裡的“鄭千玉”聯系起來。
林靜松不是機器。就像他被鄭千玉愛時感覺猶在雲端,現在是高空墜落,被尖銳的自尊穿身而過。
他覺得自己的胸口血淋淋的,像有個洞。但如果真是這樣,林靜松不會站在這裡。
“鄭千玉。”
林靜松的聲音很清楚,鄭千玉站在正上方,他不用很大聲,知道鄭千玉聽得清楚。
鄭千玉垂着頭,從下往上看,他背着光,面目模糊,連發梢都顯得疏離,纖細而冷漠。
林靜松是有自尊的。他坐了飛機,飛了幾十公裡,回到自己中學時期停駐的城市。他和鄭千玉在一起幾年,愛到大學要去同一個城市上。
他已脫離了自己的家庭,他想他會和鄭千玉住在一起。鄭千玉小時候是富養的,吃穿住都要好,他要買什麼樣的畫具、顔料,林靜松要他以後眼睛都不用眨一下就去買。
可是怎麼會。
難道愛的神秘來自于這種難說緣由的災難?林靜松從不敢說自己領悟了它的全部,隻是覺得鄭千玉的愛與鄭千玉本人一樣,是一尊無瑕的琉璃,根本沒有缺點,完美得令人困惑。
一路過來被這光輝拂照,林靜松不知道,愛裡竟然會有夜幕降臨。他走到了太陽的背面。
可是為什麼。
林靜松再也問不出口,鄭千玉已經在電話裡和他講過。那和他的藝術理論一樣,林靜松聽了也不知其因,卻立刻要飽嘗其果。
林靜松不願聽他親口再說那些話了。
他走了這麼久,隻問一句。姿态非常低,但沒有聲嘶力竭,怕鄭千玉找準到更多缺口,要粉碎他的全部。
“鄭千玉。”
他最後一次念他的名字。
“你決定好了嗎?”
林靜松道。
風吹拂鄭千玉的頭發,除此之外,他像一座雕塑,和時間一起凝固了。
“如果你決定好,我永遠不會再見你。”
他說。
此刻,他希望鄭千玉能夠回心轉意。因為“永遠不見”是一個太虛無的假設,連接了一個太極端的未來。
他不相信鄭千玉能夠選擇,他不相信鄭千玉這麼狠心。
林靜松聽見鄭千玉說:
“我想好了,林靜松。
“到此為止吧。”
鄭千玉站在上頭,他的話是落下來的,一個字一個字,落到林靜松頭上。
“好。”
林靜松點點頭,他仰頭看鄭千玉,想起鄭千玉集訓跑來找自己的那個晚上,他從台階上跳下來,落到自己面前。
林靜松走了。鄭辛站在門前很警惕地看他,怕林靜松情緒不穩要破門而入,但林靜松頭也沒回,走得無聲無息。
這就是他們的結局了。
林靜松心想。
他的思緒從未如此混合。愛的感覺還沒消逝,恨的力量又接踵而來。他想給鄭千玉第二次機會,可是機會本來就不是由他來給。不如鄭千玉再給他一次機會,但憑什麼他要被動地等一次垂憐。
林靜松直接上了車,坐到機場,買了這一夜的紅眼航班。
夜間幾個小時的飛行帶來了輕微的頭痛,林靜松感到眼睛酸澀。
在這結局時刻,半夢半醒間,林靜松想起他們的開始。
12月31号,林靜松深刻地記得這個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