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松獨自坐在一家咖啡廳裡。
他一向不喜歡在陌生人很多的地方工作,嘈雜,無序,非常影響思緒。
林靜松也不喜歡陌生人的氣味和聲音,那讓他很不習慣。活到現在,幾乎所有人對林靜松來說都是陌生人。
但人活一世,不習慣也得習慣了。
林靜松忍耐地活着。他曾經尋得一種讓他感到舒适、滿足的氣味,也有讓他覺得動聽的聲音,後來一度失去,林靜松很失落,原來舒适、動聽并不是他人生的主旋律。
陌生和嘈雜才是。
現在這段失去的旋律竟然突如其來,雖然變得很微弱,但确切存在。
林靜松在電腦上登了賬号,他一邊工作,一邊默默留意一些消息。
當然是沒有消息。
自從那一天晚上,他和鄭千玉結束了一場不算太愉快的談話,他将他送回家,鄭千玉從此杳無音信。
是了。那一天鄭千玉沒有說“下次見”或者“再聯系”。這就意味着不聯系嗎?
他們好像進入了一種冷戰的狀态。
雖然是這麼說,但冷熱是要有對比的。應當是先有一些溫暖的接觸,才會顯得現在的冷清。
林靜松仔細回想了那一天。當鄭千玉展現出失落的時候,他以一種常人的積極回應了他,這是林靜松結合了他所模仿學習的價值觀而計算出的結果。
如果鄭千玉失落,理應鼓勵他走出陰影;鄭千玉難過,就要給予一些愉快的、溫暖的撫慰。
可結果并不如人意。
林靜松陷入一種深深的思考之中。
隻從林靜松的角度來說,他完全不會因為鄭千玉的眼疾而少愛他一分。當他恍然明白當初鄭千玉為什麼要分手時,更多的困惑幾乎又接踵而來。
為什麼鄭千玉會覺得他們在那種情況下無法繼續?
在林靜松眼裡,鄭千玉無論怎麼樣都是鄭千玉。
如果鄭千玉死了,埋進地裡,林靜松去找來巫師,把鄭千玉刨出來再拼一拼,施以巫術。屆時鄭千玉變成一個破破爛爛的僵屍,不再聰慧也不再漂亮。
林靜松也還是覺得,那是鄭千玉。
當然這隻是林靜松不切實際的想象。
唯一能使林靜松放棄鄭千玉的理由,那就是鄭千玉不再喜歡他了。
鄭千玉說過這些話的。
他既能說過“我很喜歡你”,也說過“到此為止吧”。
就像林靜松那個面目模糊的父親。他對母親甜言蜜語海誓山盟,又棄如敝屣避之不及。
等待一個已經“到此為止”的人回心轉意是相當沒有自尊,也極其浪費人生的。林靜松很了解,他不太想重蹈覆轍。
即便很難放手,也要放手了。
林靜松喝了一口咖啡,那非常苦澀,沒有加糖,經由喉頭一路苦到胃裡。
林靜松面不改色,他在這個咖啡廳選了到了一個恰當的位置。這裡正對着小區的門口,可以看見小區裡進出的每一個人。
他将電腦對着門口,一心二用,既能工作,又能留意外面的情況。
在鄭千玉沒有音信的一個星期裡,林靜松所有發出去的信息石沉大海。他猜鄭千玉正處于消沉的心情之中,但見不到鄭千玉,也讓林靜松感覺很消沉。
他坐在鄭千玉小區對面的咖啡廳裡,可以看到鄭千玉平均有兩天才會出小區一次。鄭千玉熟悉這周圍的環境,在面館、雲吞店和日料小店這三家之中輪流用餐。
鄭千玉出現時,林靜松會收起電腦,和他走進同一家店。他恪守一些距離,沒有坐得離鄭千玉很近。他也不出聲,如果這家店無法掃碼點餐,林靜松就會伸出手,指指菜單,又指指分量,再指指座位,表示堂食。
三家店裡的其中兩家的店主,已經把他當成一個新來的聾啞人。
鄭千玉是這些店裡的熟客。進門之後,服務員會領他到空的座位。鄭千玉到一家店隻吃一樣的餐食,林靜松非常理解這種心情,也許懶得選擇,也許不想多做交流。
以前的鄭千玉并非如此。同一家店,鄭千玉每次必定嘗試不同的菜式,和可以連續30次都點選同樣套餐的林靜松形成鮮明對比。
現在他們變得很相似了。
眼下,林靜松并不覺得自己這樣的行為算得上古怪或是缺乏道德。
他隻是很想見到鄭千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