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将那邊的一應事務都安排下去後。
宋钰心草草地淨了個面,又去旁邊四季如春的暖殿裡看望涼雪青。
他來的時候,涼雪青已經在宮人的伺候下睡着了。
為了不打擾裡邊安睡的人,他免了多餘的通傳,輕手輕腳地走進去,靜靜立在黑暗中,就着殿内微弱的燭火,看了好久。
然後在他轉身預備離開的時候,一連串虛弱的咳嗽打破夜裡安靜的氛圍,他立刻驚慌沖過去,将被咳嗽憋得滿臉通紅的人給扶着坐起來。
一邊輕輕拍打着他的後背,一邊從宮人的手中接過溫熱的茶水,涼雪青一雙手虛軟纖細,茶杯也握不住,隻好就着他的手輕輕吞咽。
好半天後,涼雪青才慢慢緩過來,在意識到此時身邊靠着的,不是慣常伺候的宮人時,他身形僵硬了片刻,低垂着腦袋,并不去看身後人。
“你們都先下去。”
待宮人們都退下後,宋钰心從另一側攬過他的肩膀,不顧後者身體的僵硬和輕微的掙紮,将這捧輕輕的雲包圍在懷抱裡。
他将下巴擱在涼雪青柔順的發頂,将他一雙細嫩的手掌包裹在手中,後者大概剛剛沐完浴不久,身上各處都散發着一股清淺的蘭香。
他這樣抱着他,坐了好一會。
放空了。
“愛妃大晚上過來,不會就是為了讓朕沒法就寝,早早折壽而亡吧?”涼雪青等了半天也沒見他開口,有些不耐地發問。
“我不會讓陛下死的。”宋钰心回神,下意識就将心底的話給說出口。
呵。涼雪青輕笑一聲,“愛妃做什麼夢?是人就會死,朕也是人,朕怎麼就不會——”
他話說到一半,宋钰心突然偏過腦袋,吻住了他。
這個吻和先前的每一次都不太一樣,溫和的,一觸即分,像蜻蜓輕吻湖水,不含一絲情色,幼稚地像兩個少年第一次嘗試。
涼雪青愕然,眼裡一時又是茫然又是羞赧,但他很快将這些翻湧的情緒全都按下,轉而換上一副譏嘲的面孔:“愛妃,你就這麼迷戀朕?這麼愛不釋手的?”
宋钰心沒回應他的挑釁,他隻是長久地、沉靜地注視着這張近在咫尺的面孔,直到面前人也撐不住這虛假的僞裝,變得面無表情,變成一塊蒼白的、沒有任何情緒的塑像。
這樣回視着他。
這才是真實的涼雪青。
真正的涼雪青,既不暴虐也不昏庸,他自小就被困在奢華扭曲的宮廷之中,他不怕痛不怕死,不會哭不會笑,他洞察一切厭倦一切防備一切,這世上從沒有值得他在乎的東西。
他那所有的,過分誇張的,戲劇般的情緒,都隻是在人前的表演。
他心裡空空蕩蕩,連他自己也住不下。
宋钰心了解他、看透他,又愛又恨着這樣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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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習慣壓抑自己的感情。
他曾經以為他與陛下全都是互相利用的關系。
到如今、到如今才看清一點真心,才真的害怕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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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月過去。
自那天以後,涼雪青的身體又開始極快的衰敗下去。
他每日食難下咽,再精心的照料,也還是一日日地變得虛弱。
白日裡總是高燒不斷,夜半又開始咳嗽,每日昏昏沉沉,連下床的力氣也沒有了。
宋钰心一開始總是日日過來,到後來幹脆将政務都搬到他的隔壁來處理,除了上朝外的時間,時時刻刻都守在他的身邊。
親手喂食,盯着他喝藥,不給一點鑽空子的機會。
不過就算是有龍氣保佑,也依舊沒有對他的身體造成任何有利的改變。
宋钰心每日看起來還算鎮定,但隻有他自己知道心底有多少慌亂。
再這樣下去,要是再找不到國師,恐怕等不到半年的時光。
他就要永遠失去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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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這時,一個熟人闖入了涼雪青的寝殿。
“奴才叩見陛下。”
涼雪青昏昏沉沉地靠在床頭,聽見這有些熟悉的聲音,他微微挪動了下視線,眼裡浮出些驚異。
“張公公。”
“陛下,奴才在。”
張公公膝行兩步,靠過來,一見到涼雪青如今纏綿病榻的樣子,眼淚就忍不住流下來。
涼雪青卻閉了閉眼,不去看他,“我不是早就讓你離開了嗎?為什麼還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