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倚在青鸾羽翼織就的軟轎裡,指尖撥弄着江少麟給他的芥子囊。
“就選這座。”
他忽然扣住轎沿,銀镯撞在青玉欄杆上叮當作響。
下方雲海翻湧處,碧色山巒若隐若現,山腰盛放的辛夷花連成紫霞,與記憶裡苗寨後山的野花重疊。
江少麟廣袖輕拂,雲障應聲而開:“倒是會挑。”
林霜嗅到風中裹挾的草木清氣,喉結動了動:“比不得滄溟峰氣派,勝在清淨。”
重劍破空之聲戛然而止。
江少麟負手立于雲頭,玄鐵劍紋在朝陽下泛起冷光:“我會派人助你修行。”
“你别過來就行,我可不想再看到你。”
林霜躍下軟轎,靛青袍角掃過沾露的辛夷花瓣。
二十年未變的容顔映着天光,眼裡還殘留着昨夜的血絲。
江少麟忽然掐訣,林霜腕間玄鐵鐐應聲碎裂。碎屑尚未落地便化作流螢,繞着新主人凝成個垂髫劍童。
小童脖頸挂着銀鎖,眉眼清秀。
“此子名喚青冥,給你使喚。”江少麟指尖點在劍童眉心,金紋沒入肌膚,“洞府禁制已開,本君從此不會見你,好自為之。”
最後一個字消散時,人已化作劍虹貫入雲海。
林霜望着天邊那道漸漸淡去的劍痕,忽然彎腰掬了捧山泉撲在臉上。沁涼水珠順着下颌滾進衣領,驚飛了栖息在辛夷樹上的藍冠雀。
“公子當心着涼。”
青冥捧着鲛绡帕子亦步亦趨,腳步悄然無聲。
林霜盯着他發間若隐若現的金紋,突然将人按在溪石上:“你到底是人還是傀儡?”
“滄溟峰三千劍童,皆是首座點化的精怪。”
小童不躲不閃,指尖綻出朵辛夷花,遞到林霜面前,“青冥是去年剛化的花靈。”
林霜松了手,自嘲般撚碎那朵紫花。
花瓣沾着晨露粘在指尖,讓他想起楚淮撫琴時衣襟沾染的香。
這漫山遍野的春色,終究還是那人掌心的囚籠。
洞府藏在飛瀑之後,水簾如同珠簾垂落。
林霜撫過石壁上嶄新的劍痕,嗤笑出聲:“不會是剛鑿的吧。”
青冥忙着往石案上擺放整套苗銀器皿,連竹榻邊的銀熏球都與竹樓裡那隻别無二緻。
柏子香的青煙袅袅中,二十年的歲月仿佛從未流逝。
滿山辛夷落如雨下,林霜望着雲海中若隐若現的滄溟峰,忽然解了發帶。
烏發肆意傾瀉的刹那,仿佛獲得某種自由。
清風卷着落花穿過洞府,帶走最後一縷血腥氣。
青冥在飛瀑邊煮着新茶,看見公子赤足踩進溪水,靛青下擺漾開粼粼波光。
驚醒了沉睡的春山。
……
次日,晨光穿透辛夷花海,将洞府前的飛瀑染成金色。
林霜正翹着二郎腿在飛瀑邊釣魚。
青冥突然慌慌張張跑來,“公子,劍宮來人了!”
林霜把草帽往下壓了壓:“就說我病了。”
一聲冷哼忽然響起,“你就是那個讓師尊道心動搖的凡人?”
來人一襲玄色勁裝,腰間懸着青鋒劍,眉宇間盡是倨傲。
他居高臨下地打量着林霜,目光在那張過分精緻的臉上停留片刻,又嫌惡地移開。
林霜掀開草帽打量來人:劍眉星目倒是俊朗,可惜闆着臉活像讨債的。
“在下淩霄,奉師尊之命來教你修行。”他說這話時,嘴角微微抽搐,仿佛在忍受什麼難以啟齒的屈辱。
林霜懶洋洋地放下魚杆,“哦喲,你就是那個996的倒黴蛋啊。”
“什麼?”淩霄皺眉。
“就是天天加班還沒加班費的那種。”林霜打了個哈欠,“你師尊是不是還跟你說,‘這是對你的曆練’?”
淩霄臉色一僵。
“要我說啊,你們這些打工人就是太老實。”
林霜随手摘了片辛夷花瓣把玩,“來來來,坐下喝杯茶。昨天曬的蒲公英,清熱解毒,降火。”
“我看你很需要。”
淩霄額角青筋直跳:“你!”
“别激動别激動。”林霜擺擺手,“看出來了,你覺得我礙眼,覺得我耽誤你修行了是不是?”
淩霄冷哼一聲。
“這樣吧,”林霜笑眯眯地說,“你該修煉修煉,該打坐打坐,就當我不存在。你師尊要是問起來,就說我資質驽鈍,教不會。”
淩霄狐疑地看着他:“你當真?”
“比真金還真。”林霜伸了個懶腰,“我這人啊,最讨厭卷了。你看這滿山辛夷,這飛瀑流泉,多适合躺平。”
淩霄一時語塞。
他本以為會見到一個恃寵而驕的禍水,已經打算好好教訓一番,沒想到對方卻抛出這番言論。
真是讓人猝不及防,卻又正擊中他的需求。
“這提議是不是極好?是不是說到你的心巴上了?”林霜仰頭看淩霄,眨了眨眼。
目光澄澈又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