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廊下重歸寂靜，陳青雲盯着掌心黏膩的汗漬發怔。

玉衡長老望向陳青雲，忽然輕歎：“沒想到你真能短短時間煉出此丹，還是丹成極品。”

“雖不能治愈你師尊，總算能延緩他的崩毀衰老。”

聽到玉衡長老的話，陳青雲垂眸不語，隻輕微的點點頭，玉衡長老也不以為意。

他的這位師侄，天生性情如此。

不喜外物，不擅長人際交往，人一多就緊張。

要他成為衆人焦點，跟殺了他沒兩樣。

大多數時候都沉默寡言，隻專注于丹道。

“是林霜。”陳青雲突兀開口。

玉衡愣住：“什麼？”

“是林霜助我。”陳青雲繼續說，“若無他，此丹斷不能成。”

玉衡深深吸了口氣，覺得有些意外，林霜精通醫術他知道，可從來沒有展現出丹術的才能呐。

但仔細想想，又不算意外。

畢竟他親手所蔔的三十二卦，卦象皆指林霜便是天權的生機所在。

玉衡思索片刻後，說：“此事先不必提起，否則你師尊知道了，他那個狗脾氣，怕是又不肯受人‘施舍’。”

若丹藥是陳青雲一人所煉自然不同，那是弟子有出息，對師尊的拳拳孝心。

陳青雲遲疑須臾，點頭應允。

……

霜華殿浸在溶溶月色中時，陳青雲立在階前。

天權的咳喘穿透窗紙，像把生鏽的鋸子在拉扯夜色，他聽着玉樞長老絮語着溫聲勸藥。

過了一會兒，天權的咳喘逐漸平息。

陳青雲松了口氣，看來九轉冰心丹果然對師尊有用。

“杵着作甚？”

突如其來的嘶啞呵斥，驚得陳青雲心尖一顫。

天權緩步走出，裹着松紋鶴氅倚在門邊，銀發被月光染成慘白。

他伸出枯瘦手指，精準捏住陳青雲的腕脈：“靈力虛浮，神識過耗——煉個丹要把自己搭進去？”

陳青雲抿唇不語。

若換了稍懂人情世故的弟子，此時定然借機表衷心，以換取師門更加看重。

然而陳青雲此時隻是垂下眼簾，仿若做錯事的孩子。

“多少天沒合眼了？”天權突然松手，廣袖翻卷，“快回去歇着。”

歸途的棧道懸在雲海之上，陳青雲走得比來時更慢。

沿途驚起的螢火蟲繞着他打轉，仿佛林霜揚起的銀鈴碎響。

他伸出手，在袖筒裡掏了掏，掏出半根狗尾草來，撚在指間轉動。

他素來醉心煉丹，不擅長與人打交道，更恐懼往人群紮推的地方去。

因而之前論劍台上天地鐘九響認主，師尊道心破碎，那麼大的事，他也隻聽到個隐約傳言。

直到今天才知道傳言中的林霜，竟是這個樣子。

夜色中陳青雲想起林霜，忍不住唇畔勾起淺淺微笑。

他說，明天還來看自己煉丹。

回到丹房，青銅門在身後輕輕合攏，陳青雲倚着冰涼的門扉長舒一口氣。

月華透過格窗碎成滿地銀斑，他步入丹房一側的卧室，解開束發玉簪。

鴉羽般的長發逶迤垂落，發梢掃過案頭攤開的《太乙丹訣》。

陳青雲轉身，指尖撫過書頁泛黃的褶皺。

忽然想起什麼，從袖中取出那半截狗尾草，仿佛仍能觸到那人指尖的溫度。

他對着月光端詳片刻，将草梗夾進記載九轉冰心丹的那頁。

“沙——”

夜風掀動檐角懸着的藥臼，銅綠斑斑的臼身撞出空靈輕響。

月光漫過側卧在藤榻上的身影，中衣鋪展如新雪。

丹爐餘燼迸出最後的火星，照亮青年唇角轉瞬即逝的笑渦。

檐下銅鈴随風輕晃，驚碎了滿地清輝，卻驚不醒半月來丹房裡第一個安穩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