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盞命燈在雲海中翻湧成河,将問心階照得恍如星河倒懸。
天權被光流托起的刹那,喉間突然哽住,三百年來第一次嘗到淚水的鹹澀。
“我不值得……”
沙啞的呢喃自天權口中吐出,正在操縱天地鐘的林霜突然頓住。
“現在說這話,晚了!”
林霜指尖叩響鐘壁,聲浪震碎百裡雲霭,震得天權耳膜嗡嗡作響,“八千條命拴在你身上,老東西——要麼登頂,要麼拖着所有人殉葬!”
天權聞言瞳孔驟縮,他仰臉望向上方數量近三千的玉階,蜿蜒陡峭霧氣彌漫,一眼看不到盡頭。
而八千命燈星星點點延着玉階蔓延,宛如指路的螢火。
他伏在玉階之上,手指緊緊扣住玉階的邊緣,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數盞命燈散發着溫柔的光,懸浮于半空,将他圍繞在中間。
同生共死……為什麼要做到這種程度……
他從來,就不是什麼好師尊。
往上再攀一步,幻象驟然浮現。
被廢去修為的三名弟子蜷縮在地,脖頸烙印着“辛夷棄徒”的焦黑文字。
而自己立于高階之上,聲音比霜雪更冷:“壞我峰規者,自今日起逐出山門。”
“師尊,我們是為了您……”其中一名弟子擡起頭,聲音顫抖。
天權的目光冰冷如霜,沒有絲毫動搖:“辛夷峰的規矩不容踐踏,無論出于何種理由,犯錯便要受罰。”
他看到自己站在戒律堂前,親手将犯禁的弟子抽得皮開肉綻。
那孩子不過誤闖了禁地,血珠順着玄鐵鞭的倒刺飛濺,染紅了他月白廣袖上的霜紋。
“規矩不可破。”幻象中的他眉眼如冰刃,任由弟子哭嚎求饒。
嚴苛如酷吏,冷硬如寒鐵——
梁軒冕,誰會真心敬你?
“我算什麼師尊……”
天權枯瘦脊背被幻境壓得佝偻,問心階的罡風撕扯着他的銀發。
“你總覺得自己鐵面無私,實則怕極了。”
林霜的嗤笑混着鐘聲蕩入幻境,天權踉跄扶住玉階。
命燈的光暈裡,他看見那抹靛青身影倚着辛夷樹,銀鎖墜子晃得人眼花:“怕弟子恃寵而驕,怕辛夷峰失了威信,怕自己……根本不懂如何當個師尊!”
天權此刻已經分不清,眼前的林霜究竟是幻境還是真實。
他雙手緊握青筋爆起,梗着脖子嘶喊出聲:“沒錯,我就是這樣的人!我根本不值得他們為我……”
不值得他們,為我付出生命。
林霜卻打斷了他後面的話,“有位偉人說過,事情都是一體兩面的,需要辯證性看事物。”
“不如,聽聽你徒弟的想法。”
林霜的聲音輕得似一片辛夷落花,拂過天權的雙耳。
天地鐘的青銅紋路在雲海間流轉,八千道心跳聲彙成轟鳴的潮——
“天權長老罰我跪過三日,可我走火入魔時,是他耗費靈力替我續脈……”
“去年論劍台比試,七殺一脈的人嘲諷我們辛夷峰弟子,是師尊一劍削平了他們的旗幡……”
“去年我誤食毒草,是長老剖開冰潭取千年雪蓮……”
八千弟子的齊誦震耳欲聾:“天權長老執掌辛夷峰二百載,七十六次仙門大比未嘗一敗,護我峰靈脈震退魔修九次——”
幻象轟然破碎,八千盞命燈突然爆出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