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鶴年佝偻的脊背在霜霧中顫抖如枯竹。
他灰白鬓角沾着冰晶,焦黑疤痕随着抽泣在左臉扭曲,像是被火舌舔舐過的樹皮。
天權銀發未束,雪色廣袖被罡風掀起,露出腕間淡青血管。
他垂眸掃過趙鶴年,眸光鋒利如劍芒:“你說玄明子沒有女兒?”
趙鶴年的手指突然掐進掌心,渾濁老淚砸在寒潭水面:“三百年前北疆遇魔修,師兄被九陰魔火灼傷氣海……”
他以手撫面,左臉焦痕在陽光下宛如蜈蚣,“我們師兄弟同受此劫,我如何不知?”
天權眉頭輕蹙,“那這血書上的‘素素’又是誰?”
“這血書……這血書雖與師兄筆迹别無二緻,卻一定是假的!”趙鶴年抽泣回答。
天權沉默片刻,廣袖翻卷,霜華殿方向驟然亮起一道青光。
值守弟子得到師尊召喚,捧着冰蠶絲織就的星紋帛書禦劍踏雲而來。
當面奉于天權。
帛書上面的星鬥紋路次第亮起,在天權面前緩緩展開。
天權伸出食指輕點,其上鎏金篆文如活物遊走——
“周大勇,道号玄明子。大雍曆三百二十七年驚蟄生于幽州,父母殁于永昌之亂。初入煉氣時遭魔火焚根,元陽盡毀……”
檔案上面的記載确如趙鶴年所說,但證據還不夠。
就算元陽盡毀,也并非不能找到天材地寶洗髓重塑。
誰知道玄明子後來是不是得了什麼機緣,瞞着師門與人私下結缡?
“去請玉衡長老。”天權突然開口,銀發被罡風掀起如雪瀑,“用鶴影傳書。”
身旁弟子應聲掐訣,腰間玉佩化作流光溢彩的靈鶴。
那鶴喙銜着枚冰晶,振翅時抖落漫天星屑,轉瞬消失在雲海深處。
不過半盞茶功夫,玉衡踏着青銅卦盤破空而來,銀白須發間還沾着梅子香。
“師兄這般着急……”
玉衡含笑而來,卻在看到玄明子屍身時,驟然收斂了臉上笑容,“這是心魔發作,貫體而亡?”
“看看這個。”
天權廣袖拂過血書,染着暗紅的布帛便懸浮在玉衡面前。
陽光穿透布帛上歪斜的字迹,在“素素”二字上投下詭谲陰影。
“算一下他的過去姻緣和子嗣。”天權望向玉衡,“他所留遺書,與生平檔案不符。”
玉衡點點頭,看了一眼玄明子的可怖屍身,閉目撫過卦盤,卦盤突然爆出刺目血光。
玉衡白發被氣浪掀起,袖口銀線繡的星鬥竟脫離布料浮空流轉,“坎位陷,離宮焚——無妄之災,絕嗣之相!”
他指尖泛着靈光在虛空書寫,卦象凝成八個滴血的大字:孤星照命,六親斷絕。
衆人面面相觑,寒潭邊的氣氛愈發詭異。
玄明子的血書字迹清晰,内容詳盡、情真意切,可見一個父親痛徹入骨的愛女之心。
可檔案和卦象卻一緻證明,他根本沒有女兒。
寒潭邊的霧氣凝成細碎冰晶,簌簌落在天權銀發間。
他伸指撫上寫滿血書的布帛,“兩廂驗證,可知遺書所述為假……玄明并非自身心魔發作,必定由外因緻死。既然遺書為假,僞造遺書者,必是兇手。”
“師兄——!”趙鶴年在一旁,守着玄明子屍身哭的越發悲傷。
天權聲音裡裹着碎冰:“傳本座令,即刻封鎖辛夷峰,不許任何人進出。”
“謹遵師命。”
值守弟子得令,收起星紋帛書,朝天權執禮後禦劍而去。
寒潭畔的霧氣愈發濃稠,天權銀發間凝結的冰晶折射着冷光。
他指尖拂過血書暗褐字迹,鎏金道紋在瞳孔深處流轉如星軌。
“禀長老!”
忽有弟子倉惶來報,腳步踉跄,懷中抱着的琉璃燈罩裂作蛛網,“沈師兄的命燈碎了!”
天權看着那盞已經熄滅的命燈,瞳孔驟縮。
廣袖驟然翻卷帶起霜風,人已化作劍虹貫空而去。
衆人緊随其後,但見辛夷峰北麓雲海翻湧,懸于峭壁的洞府門戶大開。
玄鐵八卦鏡碎成三瓣躺在階前,每道裂痕都爬滿靛藍冰紋。
玉衡站在洞府正中,摩挲着龜裂的卦盤:“坎離未濟,巽風入乾——”
他撚碎卦盤迸出的熒藍星屑,“沈師侄神魂尚在天地之間。”
林霜踩過滿地狼藉,指尖抹過檀木劍架的積灰:“連本命劍都帶走了,沈小郎君這離家出走陣仗夠大啊。”
陳青雲撫過石壁新裂的劍痕,淡色瞳孔映着滿地狼藉:“現在想想,沈師兄這幾日……未曾來取潤體丹。”
“他筋脈盡斷,原是一日都離不得的。”
弟子們的竊語如蛛網般蔓延,“命燈碎而魂不散,莫不是用了移魂禁術?”
“啧啧,那豈不是堕入魔道了?”
天權聽到弟子們猜測私語,皺眉道:“無憑無據,再有妄議同門者,自去領十道噬心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