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滄溟峰東麓的溫泉洞天染作琥珀色時,天相踏着流雲翩然而至。
月白鲛绡廣袖掃過青石階,驚得紫藤架上栖息的雪鸮振翅而飛。
林霜正赤足蜷在竹榻上搗藥,苗銀腰鍊随着動作滑落髋骨,靛青袍角垂在溫泉池邊浸得半濕。
他聽見檐角驚鳥鈴亂響,擡頭便見天相降落庭前。
“林公子好雅興。”
玉珏流蘇撞出碎冰般的清響,裙裾在晨光中泛着珍珠光澤。
她鬓角的淩霄花步搖微微顫動,恍若真有一簇朱紅在霜雪中盛放。
林霜見過她兩次,一次在論劍台,一次在仙門大會問心階前,知道她是七十二峰主之一。
卻不知其名諱。
于是笑問:“長老從哪裡來?”
“天相峰。”天相回以一笑,簡短回答。
林霜問:“天相長老造訪,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他印象裡這位長老在七十二峰屬于中立派,和他沒有說過話,更談不上什麼交情。
“本座是來送禮的。”
天相廣袖輕拂,一具冰蠶絲纏繞的軀體漂浮在林霜面前。
絲縧褪去的刹那,露出與自己别無二緻的容顔。
“林公子瞧瞧可還滿意?”
天相指尖拂過傀儡頸側,冷白肌膚下淡青血管微微鼓動,“北冥玄魄鑄其心脈,千年雪蠶絲淬成發膚,便是化神期修士也難辨真假。”
傀儡突然睜開眼,銀耳墜随偏頭動作晃出碎星流光。
蒸騰的水霧漫過他昳麗眉眼,恍惚間竟似鏡中倒影活了。
青冥抱着藥簍從竹樓竄出,發間金紋明滅如螢:“這、這莫不是公子雙生兄弟?”
林霜倏地躍下竹榻,赤足踩過暖霧浸潤的鵝卵石。
他伸手掐住傀儡臉頰,觸感溫軟如真人,發間艾草香清氣撲面而來:“除了外表,器官骨骼經絡都和活人一樣嗎?能試藥?”
“自然一樣。莫說試藥,便是剜心剖腹——”
天相伸手點了點傀儡胸膛,“三日内自會愈合如初。”
“好東西啊!”林霜發出歡呼,苗銀腰鍊撞出歡快的脆響,“天相長老,這份人情我記下了。”
天相廣袖下的指尖微微發顫。
她設想過林霜會羞憤,會警覺,唯獨沒料到這般純粹的喜悅。
晨光穿透傀儡昳麗的眉眼,将那份空洞的溫順襯得愈發刺目。
“你……不介意?”
“介意什麼?”
林霜掰開傀儡口腔查看舌苔,“您不知道我們醫者多渴求這樣的寶貝。上月試曼陀羅劑量,險些把淩仙長藥成傻子……”
“咳!”
玄金袍角掃過藥圃籬笆,淩霄抱劍僵在紫藤架下,耳尖泛起可疑的紅暈。
天相有些不甘心,繼續道:“你會的他都會,隻要看過一遍的書籍他就能記得半字不差。本座昨日見首座孤寂,便做了這個小玩意兒,誰料他不要,倒不如送給正主解悶。”
“好姐姐!”
林霜突然轉身握住天相的手,眸中流光比池底鵝卵石的祈福紋更亮,“你是說,這寶貝過目不忘,還能充當免費勞動力?”
天相被這聲“姐姐”喚得微怔,“隻要灌入你的記憶,他就可以是第二個你。”
“從今往後,您就是我的親姐姐!”林霜握緊天相的手,用力搖了兩下,“這禮物我真是太喜歡了,多謝您費心!”
天相一時語塞,她本是想讓林霜有些危機感,哪怕心裡添些堵也好。
卻不想他竟如此豁達,甚至對這傀儡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或者說……沒心沒肺?
“淩仙長!”
林霜松開天相的手,轉而招呼紫藤架下的劍修,“快來看天相長老送我的禮物,怎麼樣,像不像我?”
“往後采藥歸他,試藥歸他,制藥歸他,燒火做飯也歸他——淩仙長覺得這買賣如何?”
淩霄抱劍走過來,想了想說:“眼下不妥。”
“為什麼?”林霜不解問道。
淩霄分析道:“沈千劫的危機未解,不若讓他扮作你常住辛夷洞府,我們放餌釣魚。”
“你是說,要讓他去當替死鬼?”林霜心疼不已,一把抱住傀儡。
“是替身,亦是殺招。”淩霄伸手拈起傀儡肩頭垂落的發絲,“沈千劫既認定你在辛夷峰,必定會再次動手。有了此物,我們正好以逸待勞。”
“不是說沈千劫有魔神殘魂相助?”林霜嘟囔着,“真那麼好騙?”
“所謂殘魂,就是沒有身體,隻能操縱沈千劫興風作浪。”
淩霄耐心解釋:“殘魂憑借沈千劫的眼睛看東西,依靠沈千劫的五感分辨一切。而這具天相長老親手制造的傀儡,便是化神期修士也難辨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