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戛然而止。
季憶攥緊紙張,憤然蓋過痛苦,痛苦又壓過怒火,如此反複。
他既是墜入深冷的海底,又跌入岩漿漫漫的火山口。他滿心的怒焰卻因失望和痛苦發不出一句質問。
他雙手顫抖着抓緊信紙的兩角,烏黑的雙瞳不甘地又掃了一遍上面的文字。
然而,意料之中的沒有翻轉。
他不知道現在更恨楊煜桁還是趙思洋。
他滿身傷痕地從地獄爬到地上,就為了那沒來得及抓住的光。結果趙思洋告訴他,他隻是别人給她安排的工作。
好搞笑,他還以為自己真的遇上友情了。
季憶猝然将紙捏成一團,眼底的恨意也在這一瞬消失不見,隻是比以前更加冰冷。
站在椅子上的季續吓了一跳,往後縮了一縮。
季憶察覺到季續的恐懼,收斂情緒,皮笑肉不笑:“和你沒關系。”他說着将紙團塞到口袋,然後抱着季續離開。
走到屋外,他又不甘地掃了一眼屋子。
還有其他故事吧。
但是他已經不在乎了。
他帶着孩子闊步離開,這種肮髒污穢的地方他不會再來。
出了門,季續就勾着他的脖子把腦袋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這小孩在想什麼,季憶不知道,他也不想問,大概是和他母親有關,剛剛把信捏成紙團太沖動,還吓到他了,更何況這孩子本來就聰明。
但他怄氣,不想跟一個孩子道歉。
回到酒店時已經晚上八點多,把季憶哄睡後就倒了一杯酒在陽台賞月。
他心頭郁悶暫時無法消解。
爺爺那封信給他的好心情全被趙思洋給毀了。
楊煜桁一直有計劃有步驟地接近他,他怎麼會不知道。隻是他怎麼都沒想到趙思洋竟然也是這家夥安排在自己身邊的。他布局這麼早嗎?
楊煜桁曾經說過,四年多前他回來過一趟,看見了自己和揚炜傑在校門口舉止親膩。
趙思洋也是在四年前多前和趙春糾葛在一起的。
盡管告訴自己,多厲害的人也不可能算得那麼遠還那麼準,更何況周若和趙春訂婚也是意料之外,他若真有這本事,早他媽對他下手了怎麼可能等四年。
可就算是兩年前楊煜桁招上趙思洋,将她安排在自己身邊也足夠令人恐怖了。
而且這兩年,他絲毫沒察覺。
季憶又深吸一口氣,他原以為自己已經把楊煜桁的行為心理掌握的七七八八,但現在看來還是差了點。
他想罷便仰頭把酒灌進去。剛起身就看見小家夥站在門口看着他。
“季叔叔。”季續說話不黏糊,怕是打一開始就沒睡着。
小家夥什麼時候來的季憶也不知道,别說小孩子走路沒聲音,他剛才一直在想别的事也很難聽見什麼聲音。
但是他叫自己季叔叔,讓季憶心裡很不是滋味。
“怎麼叫季叔叔?”季憶走過去抱起他,在他滑嫩嫩的臉上捏了一把,“不要我這個爸爸了?”
季續抖了抖小腿,示意季憶放下他。
季憶把人放下後也蹲着看他,捏着肉乎乎的小手問:“怎麼不高興的樣子,是爸爸做錯了事?”
季續烏黑發亮的眼睛看着季憶搖搖頭:“季叔叔沒錯,大概是媽媽做錯了什麼事才讓季叔叔那麼生氣。”
季憶心裡一咯噔,他就知道這小子一直惦記那封信被揉成紙團的事。
他抓着小孩的手,語氣輕柔道:“不管媽媽有沒有做錯事,都和季續沒關系……”
“可是如果叔叔讨厭媽媽,看到我也會讨厭吧,我是她扔給你拖油瓶!”季續道。
季續說着眼眶就紅了甚至尾音都帶着哭腔。
他生氣難過甚至流露出一絲恐懼。
因為沒有親生父母,如果媽媽托付的人也不要他了,他會去哪裡呢?去那個他媽媽都害怕讨厭憎惡的趙家嗎?
季續的雙眸裡轉着盈盈淚光,季憶緊忙抱住小孩将他揉進懷裡:“你說的對,如果叔叔讨厭媽媽當然也會讨厭季續,可是我現在不讨厭續續還很喜歡續續啊,那說明什麼?”
小家夥抽抽鼻子,摟緊季憶:“說明什麼?”
“說明季叔叔從來沒有讨厭媽媽,相反,季叔叔很喜歡媽媽。”
“真的?”
“真的。”
小家夥破涕為笑。
“那你能叫我爸爸了嗎?”
“爸爸。”
“乖。”季憶心滿意足地把小孩抱到床上,“不早了,趕緊睡覺。”
季憶被他又哭又笑的模樣逗得不行,心想這小孩的心思比他以為的還要敏/感。很難說,小孩變得這樣小心翼翼不是因為趙思洋。他理解這個女人,但她也真不是個東西,讓孩子落得如此可憐。
“季續。”季憶忍不住出聲,他心裡難受,也許是因為想到小時候的自己了,他小時候也渴望有誰能真對他好,那時候在季家他也是小心翼翼又故作乖巧,對誰都不信任。
季續眨巴着眼睛看他。
季憶嚴肅而真誠,他不知道小孩懂不懂他的的真誠,可依舊希望他聽完自己的話能真正安心睡覺:“你放心,媽媽的好季叔叔永遠記得。”
這是承諾。
也是在提醒自己。
趙思洋再如何也沒對他做什麼,她也是求生罷了。誰在求生時還必須得顧得上别人的心情?即便沒有她趙思洋,也會有張思陽,李思雨的。趙思洋願意冒死寫下一封信告知他暧昧不明的真相他應該感謝才對,不該憎恨。
沒什麼了。
季憶撇開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打算接下來幾天多放些心思在季續身上。果然,這小家夥還是在觀察自己,他用了四天的時間才重新拿下他的信任。
最後一天,他帶着季續在酒店附近吃喝逛街,路過一家玩具店時季續突然停住腳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裡面一個白色貓貓頭的手辦。季憶看了眼,很可愛。
這麼些天了,季憶都是看到好的就給季續買,季續很高興也很喜歡那些衣服鞋子,手辦玩具,但是他的确沒詢問過小孩喜歡什麼。
季憶牽着小孩的手走進店裡,無意外地立刻就有一個華裔的服務員過來,說着并不流利的中文和他交流,幾句話後,他便打包了那個貓貓頭。
季續很開心,松開他的手迫不及待地從紙袋裡拿出貓貓頭抱在懷裡。
季憶付完錢,追上小家夥,“季續,等等……”他剛出門餘光一動,就看到一具身影在街對面一動不動,似乎在盯着他們。
當他擡頭往那方向看過去時,那抹身影已經消失,但毫無意外地他捕捉到了一個怔在快速移動的熟悉的背影。
簡飛。
他和簡飛不熟,但因着他們的相似,所以很容易就能認出來。
簡飛在這,是不是意味着楊煜桁也在?
他什麼時候來的?
是巧合還是在跟着他?
季憶在這一瞬猜測了許多,但是冷靜後又不想探個究竟。楊煜桁出現在他在的地方 ,也沒什麼大驚小怪的。
季憶抱着季續離開,他就當什麼都沒看見。
他已經準備好機票,明天一早就能離開。但他現在在猶豫,要不要試探一下楊煜桁,告訴他自己回來了,看他能不能出現。
但他出現了又能證明什麼?
監視跟蹤他不是非得親自上場,就像趙思洋在他身邊這麼多年,他什麼都沒察覺。
算了。
季憶重重歎了一聲,惹得開心把玩貓貓頭的季續都詫異地看向了他。
飛機飛了十幾個小時終于降落,雖然城市模樣與國外一樣,但是雙腳落在他帶着季續從VIP通道出來時還是深夜,小孩趴在他肩頭熟睡,呼吸細碎地像蒲公英一樣撓着他的脖頸。
他沒通知誰,大半夜的,讓誰來接都不合适,想着叫輛車回去。
他邁着穩健的步伐同時也放慢了速度,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拖着行李從出口出來。外面停着好些車,但他頭也不回地往打車的方向走去。
“季憶。”
一道暗沉的聲音叫醒了他處在深夜時的不清醒。
他驚疑地往左側聲源的方向看去——隐隐的昏黃的光下,站着一個熟悉的人影。楊煜桁穿着一身黑色高定西裝,打着精緻的領帶,精心打理過的發型顯得他精神飽滿。他本就俊美,如今這麼稍稍一整理,真就叫人心生邪念。
當然,除了季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