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玄不答,直接操作給他看。
他轉過身,猛虎下山般,精準紮進了那片烏泱泱的人潮中。
他武将出身,這種擠人群的事,對他來說就像砍瓜切菜,三兩下就擠出了一塊屬于自己的C位。
然後,任玄深吸了一口氣,氣沉丹田,随即猛地抱拳一跪,聲如洪鐘,響徹整條街道——
“神醫在上!小人家中兄長染疾,如今已是命在旦夕!小人實在無路可走,隻得前來求神醫相助!望您大發慈悲,救救家中那命懸一線的兄長!”
這一嗓子喊出來,整個藥堂門前頓時安靜了一瞬,連跪在地上的一衆求藥者都忍不住側頭看了過來。
謝淩煙明顯滞了一下,臉上浮現出不可察覺的微妙表情。
站在暗中的江恩,眼角狂跳,緩緩擡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頗覺汗顔。
我不認識這個人,真的不認識……
然而,任玄毫無心理負擔,繼續随地大小演,飽含深情地痛哭流涕:“我弟兄二人從小相依為命!若神醫能救我家人一命,黃金百兩,傾囊相贈!神醫任有所求,刀山火海,絕無二話,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求藥,求的不是醫術,是演技。
這聲情并茂的哭訴一出,江恩的第二隻眼睛也閉上了。
而一旁的謝淩煙,腦海中罕見的停滞了幾秒,像是掉進了一個不屬于自己的劇本裡——他是誰,在做什麼?我是誰,又在做什麼?
任玄的聲音一聲比一聲洪亮,伴随着泣不成聲的怆然。
陸溪雲看着看着,差點都要信了任玄真有個兄弟。
周圍的求藥者們紛紛側目,畢竟跪在這裡的人不少,哭得悲悲切切的也不在少數。
但像任玄這樣——哭得有文化、有情緒、有邏輯、有節奏的,實屬罕見。
甚至已經有旁邊的求藥者低聲歎道:“诶……這位兄弟看着……要不今日的名額就先讓給他吧?”
看吧,群衆基礎已經穩了。
陸溪雲目瞪口呆地看着任玄的表演,喉結微微一動,忍不住低聲對江恩道:“任将軍……還真是深藏不露啊。”
江恩已經不想說話了。
此時此刻,終于回過神的謝淩煙眼底,帶出一絲不明的複雜意味。
這份魄力,以及“臉皮厚度不計成本”的作風,令人無法忽視。
繼而又雙叒轉成對秦疏的人身攻擊——果然,主子什麼樣,部屬就是什麼樣。成天待在這群人裡,溪雲怎麼可能學得好呢?!
就在任玄情緒激昂、滿腔忠孝地痛哭哀訴時,忽然間,藥堂前緊閉的門吱呀作響,被人從内打開。
門開的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齊齊投向藥堂。
然而,這一回,門口出現的——并不是平日裡的灰袍人。
一名紅袍青年緩緩站在門口,眉眼俊朗,卻帶着股不羁的狂傲之色。
赭紅色長袍張揚張狂,青年站在那裡,氣質亦正亦邪,竟讓人無法分辨此人究竟是救人的醫者,還是害命的厲鬼。
任玄記憶中,灰袍是偃師的‘标配’。想不穿‘校服’、要個性?要求的等秩不低。
紅袍青年環視衆人,最後目光落在任玄身上,語氣毫不客氣,言辭直白:“你哥呢?”
一記直球,送往任玄腦門。
任玄抹去眼淚,切換出感激涕零的神色,随即深深作揖:“多謝神醫!小人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說罷,任玄毫不猶豫地轉頭,沖着站在街角的謝淩煙大手一揮,語氣真摯又激動:“哥!快來!神醫大人答應給你治病了!”
此言一出,馬上聽取‘哇’聲一片。
圍觀的求藥者們有人露出羨慕、同情的目光。
縱使是謝淩煙,動作也當場僵了一下,社死的有點頂不住了。
但他并沒有立刻說話,隻是擡起腳步,帶着一身的低氣壓,朝着任玄和藥堂方向走去。
藥堂之内,藥香摻雜着淡淡的潮濕黴氣。
任玄跟着紅衣青年踏入其中,目光迅速掃視了一圈,立刻注意到屋内的另外兩名男子。
其一身着青衫,悠然坐在一張矮幾前。
另一人,則是之前的灰袍人,低着頭,随意撥弄手中的藥劑,仿佛對他們的到來毫不在意。
走近些看,任玄才發現——
那灰袍,根本不似尋常布料,深邃幽冷,輕若無物,邊緣綴着一圈暗沉的古銅色符文,筆劃繁複、難以辨識。
任玄眯眼,這位身上的灰袍,不像是入門标準款啊。
大概是太沉浸在手裡的事,那灰袍偃師好一會兒才察覺到任玄的目光。
灰袍偃師擡眼,帶點茫然,隻擡起手指了指屋裡那青衣人,顯然是不想“出工”。
那被指的青衫男子直接選擇性失明,繼續專心緻志地玩弄着手中的機括,頭都不擡:“誰收的找誰。”
剩下——領他們進來的紅衣青年悶聲開口:“不會。”
一時間,屋裡三個‘神醫’,沒一個開診,像極了三個和尚沒水喝的故事。
兩位‘神醫’各做各事,把病人涼在原地,氣氛一時竟是有點尴尬。
紅衣青年倒是有點責任心,一個人走到灰袍偃師身前,也不說話,直接和任玄一樣,盯着那灰袍偃師看。
灰袍偃師不情不願的放下藥劑,不過依舊沒打算幹活,反而是來到矮幾前,把青衣人手裡的機括給收了。
就這‘你推我、我推你’的幹活積極性,怪不得這幾位‘神仙’,一天隻看一個病人。
三人中,青衣人的生态位像是有點低,被搶了東西,也隻是無辜看了對方一眼。
灰袍偃師不為所動:“上一個病人是我醫的。”
紅衣青年像是也認同這個觀點:“方存,到你了。”
兩個字,任玄的呼吸驟然一緊,連心髒都猛地漏了一拍。
他下意識摸向腰間的刀,手指微微發緊。
不過短短一瞬,他便明白了謝淩煙上一世為什麼死了。
雖然偃師們經常變換身份,但要說偃師裡敢用這個名字的,唯有一人——
偃師一脈的統領,夜屠——方存。
瘋批裡的天花闆,殺人不帶喘的那種。
這認知剛剛在腦海裡成型,紅衣青年忽然擡眼,目光冷冷地掃了他一眼,語氣平靜得不像話:“你心跳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