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玄一挽馬缰,戰馬嘶鳴如泣:“掩護我這個反賊,盧節不會保你。”
青年的面容在昏暗的夜色下仍顯得清俊分明,對方垂着眼簾,平靜而笃定:“我更不能害叔父。”
任玄長歎一口氣,他擡手從懷中掏出一塊令牌,反手抛向對方:“留着吧。”
盧士安嘴角勾起幾分調侃的笑意:“你一個反賊,令牌有什麼用?”
任玄也跟着笑:“救你的命。一群窮酸腐儒以為殺了我就一了百了,這東西你拿好。”
他的話鋒微頓,眸中多了幾分冷冽寒意:“京中,有的是我的人。”
說罷,他緩緩将手中的刀反手插回刀鞘,任玄的神色變得冷冽:“說我是反賊?”
任玄猛然一拉馬缰,戰馬不安地踏步,他的語調越發冷厲:“我就反給他看,來日再回皇城,必要這群公卿大寮肝腦塗地!”
任玄看到盧士安眯了眼。
任玄識趣的笑笑,變了語調,少了幾分鋒利,添一絲讨好:“你盧家不算。”
青年沉默片刻,沒有答話,隻将那令牌收入懷中。
這枚令牌竟會被用在今日這樣的場合。
憑借這一塊令牌,确實可以兵不血刃的救出盧文忠。
任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我還真是自掘墳墓呢。”
任玄的笑意轉為一種說不清的複雜心情——陰差陽錯間,他竟阻斷了盧家的劫獄計劃。
手中的令牌的暗光流轉,似是一條看不見的線,再度将他們度牽引到同一局中。
任玄收起令牌,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穿透時光的阻隔,他恍然又望見了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所以啊——士安——"
——你會來見我嗎?
···
任玄頭一回見着盧士安,是在嘉歲四年登科的瓊林宴上。
向來群而不黨的盧節盧尚書,一反常态的挨着個兒,同諸位同僚敬酒寒暄。
同時熱情引薦介紹自己身後的小尾巴,今科的二甲進士盧士安。
又一個二十歲的進士,不出意外的話,這盧家的祖墳怕是正在冒煙。
但與叔父的熱烈不同,青年神色沉靜,不卑不亢,眼底映着燈火通明,浮光掠影間,卻自有一派風骨。
蒼山覆雪,勁竹淩霜。
置身盛宴的喧鬧繁華之中,盧士安沒有在場同侪們——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詩中意氣。
他隻是靜靜立于盧節身側,如一柄未出鞘的劍,斂鋒藏芒。
死對頭身後跟着個隻是看上去就夠難纏的小尾巴,挎着刀站在秦懷璋身後,任玄看到————座上,晉王爺已然開始頭疼。
那邊,挨個敬酒的盧節卻是主動湊了上來:“小侄士安,還望晉王爺日後多多關照。”
秦懷璋同盧節飲下杯中陳釀,皮笑肉不笑:“盧大人這就太見外了。”
盧節這廂神色不變,好整以暇的出手、攔下正準備敬酒的盧士安:“你這孩子,怎麼一點分寸都沒有。晉王殿下什麼身份?能跟你喝酒嗎?”
盧節嘴上如此說着,目光卻是赤裸裸的挑釁。
盧士安微微垂眸,神色未改,手中的酒樽卻不動聲色地越過秦懷璋、朝着他任玄送了過來:“一杯薄酒,影響将軍當值否?”
眼前的青年穿着件深色藍羅袍,腰間的革帶上綴着青玉,明明是一副謙謙有禮的做派,卻自有股淩然的傲氣。
任玄不知當時為何會接過那杯酒,也許是因為那雙如平靜湖面般的眼睛,也許隻是被那不合時宜的傲氣吸引。
他不曉得鬼使神差是個什麼概念,總之在這四個字的影響下,他豪氣幹雲的接過酒樽,一飲而盡。
那是任玄人生中少有的色令智昏。
至于回過神來,晉王爺那黑到徹底的臉,已經不在任将軍的應對範圍之内了。
次日點卯,任玄就因為‘左腳先踏入衙署’,被自家上司差人、按着打了脊杖二十。
不過回過頭想想,二十棍子而已————賺大發了。
隻可惜他任玄的一輩子活的太久了。
再後來,他試着找過屍骨,到最終,也隻能是在京郊的各處亂葬崗,都去燒些紙錢。
月色如水,灑在任玄臉上,他怔怔望着夜空,自嘲一笑。
什麼狗皇帝的愛情保安,他自己都BE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