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片刻,沈易安已經到了甘霖院,沖進來見長子還在床上躺着,更加氣不打一處來。指着李洵的鼻子罵:“你這個逆子!仗着我與你姨娘不在府裡,竟然戕害兄弟,我怎麼會生出來你這麼惡毒的孽障!”
李洵這輩子還未被人指着鼻子罵過,很是有些“新鮮”。此刻将那吹涼了一些的藥一口幹了,空碗放在一旁,聽見戕害兄弟四個字又莫名想笑:究竟是誰戕害誰?
對于沈易安的指責,他也并不辯解,隻冷笑道:“伯爺進到我這屋裡,滿屋子的藥味可聞見了?”
沈易安一愣,未料到他不答話,反問起自己來了。
“我在這裡喝藥,伯爺睜着兩隻眼,又可曾看見了?張嘴就是指責,你問過一句我身體如何了?莫非隻那沈椿一人是你的兒子,稍微着點涼就把你心疼成這樣,我被人推進湖裡險些淹死,死活卻不值一提——恐怕死了才更趁你心吧,是也不是?”
沈易安猝不及防被他一連串怼過來,眼睛都瞪大了:他雖然不怎麼在意這個長子,但印象中長子是個欺軟怕硬的性子,平日在自己面前還是很守規矩的。從前斥責他,也總是低着頭不說話,或者哭哭啼啼惹人厭煩,怎麼今日竟像換了個人似的,這般牙尖嘴利!
不過被長子這麼一連串地诘問,沈易安竟然奇異的有一絲心虛,來時的氣勢洶洶也減弱了半分。想到李洵話中所說,猶豫道:“你……”他琢磨來琢磨去,又覺得誰會将他推進湖裡呢?定然是誇大了,隻道:“你落水了?”
柳玉拂已經跟了進來,沒想到大公子上來就向沈易安告狀。她餘光掃了一眼沈易安的神色,軟了聲音将話岔開:“大公子怎麼說這樣的話?伯爺也是一時着急才疏漏了,您是伯爺的嫡長子,這府裡誰也越不過您去,伯爺又怎麼會不在意您的死活?您心中若是有什麼怨氣,隻管沖我們母子,那都是應該的,但千萬不要這樣和伯爺說話。若是傷了父子情分,寒了伯爺做父親的心可怎麼好?”
沈易安聽她這話,果然又開始疑心,那所謂有人推他落水,是不是想誣告栽贓,臉色又轉硬了。
李洵卻連個眼神都沒給她:“閉嘴,這裡有你說話的份?拱火拱的這麼低級,也就伯爺色迷了心竅,才會吃你這套。”
柳玉拂神色一僵。
沈易安的火氣果然又被拱上來了一些,但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朝柳玉拂掃了一眼,才斥道:“放肆!敢說你老子色迷心竅,你還有沒有一點規矩!”
“不是嗎?”李洵再次不答反問,定定地看着沈易安:“我挺好奇的,你若是讨厭你的長子,何不趕緊将人嫁出去,眼不見為淨——我今年十七了吧?京中勳貴家的女子和哥兒,十二三歲便開始尋摸人家,十三四歲便要定親,十五六歲成親的比比皆是。我十七了,卻連親事都沒定。既厭惡我,為何要放在家中礙眼,給自己找這不痛快呢?”
一旁的沈榶原本聽這野鬼罵沈易安聽得津津有味,心下十分爽快——就是他自己發揮也不過如此了,他自己發揮還要耗費心力,哪裡有聽嘴替叭叭舒爽呢?
這時候卻瞪大了眼,如遭雷擊:!!!大哥!你在說什麼?怎麼忽然說起成親的事了!再提醒了這老登,回頭随便找個人家把我的身體嫁了!!!
補藥啊!
他還不知道自己何年何月才能拿回身體,生怕那時候一個不小心已經兒女雙全了……上哪兒說理去!
李洵卻不知他心中所想,還在繼續輸出:“也是這幾日,被人推進湖裡險些淹死,我才明白。”李洵冷笑一聲:“我若是出嫁了,伯夫人的嫁妝自然要随我去夫家。不如讓我在這府裡不明不白的死了,伯夫人的嫁妝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個?”
沈易安大怒:“誰稀罕你母親那點嫁妝?我們沈家也是累世勳貴,家資巨萬,豈會将她那點嫁妝看在眼裡!”
當初伯夫人關雲英去世的時候也念叨着那點嫁妝,還逼着沈易安立了字據。沈易安心裡一直有把無名火,覺得被羞辱了,他福昌伯府差錢嗎?憑什麼覺得他是那種眼皮子淺的人?
這會兒再被長子提起,更加氣憤。
李洵故意裝出一副驚訝的表情:“這是重點嗎?重點不是我被人推進湖裡,險些淹死?”他嘴角含着三分譏笑:“看來你确實是一點也不在意你長子的死活呢。”
沈易安:“………………”
對上李洵嘲弄的表情,沈易安忽然就啞了火。
他猶豫了片刻,才問:“你說有人推了你,你可親眼看見了?”他是斷不想承認自己家裡會出這樣的事的,但李洵偏揪着這話不放,也隻得問上一句。
李洵還真的看見了。
那會兒他還在伯府上空飄着,神識有些混沌。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飄到這裡來,好像有什麼引力吸着他過來的。
他在空中往下看,就看見兩個丫鬟,一個放風,一個推人,福昌伯府的大公子就掉進水裡了。然後他就感覺到那股吸力變大,扯着他往湖裡去。再睜開眼,他自己變成了福昌伯府的大公子。
好晦氣啊。
李洵将那兩個丫鬟的形容說了:“兩個都梳着這種發型,”他示意了一下盞兒的頭發,“一個長臉,細眉細眼的,下巴上有一顆紅色的痣。一個臉又方又圓,個子不高,走路有些外八,頭上戴了兩朵粉色的絹花。”
他不認得這二人,這四日也沒再見過她們,但他描述得如此清晰,盞兒這些府裡的老人自是聽出了是誰:細眉細眼下巴上有顆紅痣的,是沈松院子裡的管事丫鬟楊梅。而那個臉又方又圓的,像極了甘霖院的盤兒!
柳玉拂的臉色也變了。這件事她确實是安排給楊梅和盤兒去做,卻沒想到這二人如此不小心,竟被大公子給看見了。但她沒有說話,并不分辨,隻在沈易安身後小聲啜泣了一下。
沈易安自是見過沈松身邊的大丫鬟的,這會兒聽長子這麼說,更加确認他是故意誣陷弟弟——然而李洵卻搶在他之前開口了:“你肯定不信,反正我的死活你根本不關心嘛。你肯定認為我是故意誣陷你的好大兒,十分惡毒,其心可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