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九離這輩子,被人罵過狼子野心、心狠手辣、小人得勢,卻唯獨沒被人說過弱。
呵,說他弱?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已經響起鳥鳴,姬九離也徹底睡不着了。
他喚來外間的侍從,洗漱更衣,研墨寫信,又安排鹑尾去收拾外頭那些抹黑流言。
鹑尾心中詫異,明明主子昨天還對此事毫不在意。
但她還是恭恭敬敬地安排人手去處理此事。
安排妥當之後,姬九離又随口問起:“樂兒呢?”
鹑尾答道:“小公子應當還未起。”
小孩子睡眠總是很多,姬長樂也不例外。
聽到害他一夜未眠的始作俑者此刻還在酣睡,周身低氣壓的姬九離笑了笑。
“把他帶過來。”
不久,在姬長樂完全沒察覺的情況下,他已經被沉默的暗衛從被窩裡提起來,抱到了姬九離病床上。
姬九離既然在裝病,也就不必去上朝,他斜靠着小憩補眠。
他心思重,本就睡眠淺,若是睡不好早上脾氣更大,更顯得喜怒無常。
暗衛風一樣地來,又風一樣地走,隻留下一個呼呼大睡的孩童。
大概是沒了被窩,來的路上吹了點風,姬長樂本能地尋找溫暖的地方,小手像劃船一樣探了探,發現被子之後就一拱一拱地鑽了進去,整個過程眼睛還沒睜開,全憑本能行動。
姬九離斜睨過去,正想懲戒一下這個小仇家,卻發現對方就像一團熱乎乎的年糕,呲溜一下溜進了他的被窩,小小的身軀蜷縮着鑽到了他身旁,還怡然自得地調整了一下姿勢。
姬九離豈會讓他好睡?
當下就捏了捏小年糕的臉,又揉亂了對方蓬松的白發。
“說,到底誰弱?”
這小家夥見過最大的官估摸着也就是個縣長知州,竟然說他弱。
細軟的頭發在臉上亂掃,癢得小年糕咕哝幾聲,身子翻過來翻過去,卻怎麼都逃避不了魔手。
最後,小年糕索性趴在了姬九離懷裡,把臉埋在他的衣襟裡,還更暖和些。
“起來。”姬九離眯起眼,用上了平日裡溫潤但蘊含壓迫力的語氣。
可小仇家才不理會他。
見他不理,姬九離也用上了力氣,想把小年糕從身上撕扯下來。
但小年糕已經有了教訓,剛感覺到又有人要把自己拎出被窩,就死死抱住姬九離的腰,偏生還碰到了姬九離的癢癢肉。
姬九離咬着牙,繃着身體,到底還是把小年糕掀了下來。
他可真是活活給自己找罪受。
小年糕又回到了一開始蜷縮在他身旁的姿勢,軟軟的,暖暖的,像個湯捂子。
鬧了這麼一通,姬九離的起床氣也散的差不多了。
他面無表情,心想着怎麼處置對方。
強制叫醒的法子也不是沒有,但讓對方起來後真提起自己把對方抓來隻為了那個誰強誰弱的話題,未免太過稚氣,倒顯得他對一個孩子的話耿耿于懷似的。
可這會兒若是把小仇家再送回去,來來回回也隻折騰了自己,着實無顔。
就在他思考的時候,旁邊的小仇家在被子裡悶久了,像個春筍一樣從被子裡探出腦袋,然後繼續呼呼睡着。白色的軟發彎彎地淌在絲綢的床褥上,就像松軟的雪。
好生氣人。
姬九離就這麼盯着冒頭的小春筍,似乎是想從他身上發現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想。
然而沒過多久,他卻被那均勻的呼吸聲帶了進去。
再醒來時,不知過去了多久。
姬九離從香沉的睡眠中緩緩蘇醒,有一瞬間恍惚,他似乎許久沒有睡得這樣好過了,頭腦好似第一次獲得休息,渾身有種說不出的滿足感和輕盈感。
待聽到身旁的呼吸聲,他又瞬間警覺起來,看到是小仇家,他的神色複雜起來。
姬長樂也揉揉眼睛蘇醒過來,對上姬九離的目光,義正辭嚴道:“爹你好能睡哦,我之前叫你你都沒醒。”
爹爹真是個大懶蟲。
姬長樂又為自己不争氣的爹爹歎了口氣。
姬九離被他的倒打一耙氣笑了。
到底是誰賴床叫不醒?
他睡眠向來淺,怎麼可能沒聽見。
似乎嗅到不妙的氣息,姬長樂跳下床,鞋子也沒等人送來就赤腳溜走了。
姬九離輕嗤一聲,他睡了個好覺,難得心情不錯,決定不和小孩子計較。
隻是他一起身,墨黑的長發從肩頭垂落下來,突然有種不對勁的感覺。
他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發尾被人編了辮子,還編得極醜,亂糟糟完全不成型。
至于始作俑者是誰,那還用說嗎?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剛剛溜走的姬長樂又被沉默的暗衛逮住,像麻袋一樣被扛了起來,嗖嗖幾下,他又回到了姬九離的卧房裡,對上了一張仙姿佚貌的笑臉。
姬長樂坐在凳子上,他小肚雞腸的爹正拿着梳子幫他梳頭。
無所事事的姬長樂問起一個疑惑:“爹,我不是在自己的房間裡嗎?怎麼睡到你的房間了?”
姬九離手中動作一頓,面不改色道:“可能是你有離魂之症。”
“那是什麼?”姬長樂沒聽說過。
“隻是會在睡夢中出行,無妨,不是大礙。”
既然沒問題,姬長樂也就沒在意這件事。
姬九離雖會給自己挽發戴冠,但對于幫别人梳頭,那是完全不在行。
他看着面前小仙童樣的孩子頂着一個亂糟糟的腦袋,沉默片刻。
咳,本來就是報複。
姬九離别開眼,若無其事地吩咐。
“鹑尾,送樂兒回房更衣。”
趁着姬長樂不在,他把送來的苦藥順手倒進花瓶裡。
良久,姬長樂換了正常的發型回來,卻發現他爹已經喝過藥了,好生遺憾。
過了午時,陽光有些烈,入秋有一陣了,這樣的暖意往後就有一日少一日了。
相府裡隻有一個主子,姬九離又是個喜怒無常的主,因此平日裡相府總是安安靜靜、行事沉穩,沒什麼活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