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算是傷心嗎?
若一個人感受過哀傷,自然能輕而易舉做出判斷,可姬九離不行。
他從未有哀傷這種情緒。
甚至就連怒意也是今天頭一次體會到。
姬九離回憶着他見過的種種哀傷神情,又出于對自己的判斷,他這才斷定——他怎麼可能傷心?
他冷血無情,唯利是圖,就像披着人皮的魔,怎麼可能會因為一個兒子傷心?
更何況是被一個六歲稚童的胡鬧騙到傷心,這樣的事情必不可能。
事實上,雖然剛才的喪儀很隆重,但破綻也是顯而易見的——相府不可能不過問他這個主人就貿然治喪。
他根本不可能被這樣拙劣的把戲欺騙到,更遑論傷心了。
“又胡鬧,誰說你會死?”姬九離挑挑眉,負手而立,“你這樣調皮搗蛋,我生氣都來不及,哪裡會傷心?小兒把戲,下不為例,這次就饒了你。”
姬長樂歡欣鼓舞。
太好了!原來隻要做個調皮的孩子,他死後他爹就不會傷心了!
學到了!
姬九離看他逃過一劫就這麼高興,無奈搖搖頭。
舟車勞頓回來,姬九離喚來下屬,交代了些要緊的事情,又沐浴更衣一番,派人把兒子叫來一起用膳,準備問些課業和用藥情況。
冬日天黑得早,他正在燈下翻看京城動向,忽聽有綿軟的腳步聲進來,一聽就知道姬長樂來了。
“樂兒,過來坐。”
奇怪的是,姬長樂竟然一身不吭,悶頭向他走來。
走到他面前的時候,姬長樂忽然撲過來抱住他。
真是黏人。
姬九離一臉無奈地接住這個擁抱,卻感覺肚子被戳了一下。
他低頭一看,兒子手裡正拿着一根蘿蔔。
“爹,你好笨哦。”姬長樂歎着氣,再次說出久違的話語,“被騙了也不知道。”
姬九離一頭霧水,又被這句話哽住。
“我哪兒被騙了?”
姬長樂嚴肅地說道:“笨爹爹,我今天已經死了,現在出現的‘我’當然不是我,而是冒牌貨,爹你上當啦!”
他還揮舞着蘿蔔說:“現在,我這個冒牌貨已經把你刺傷了。”
姬九離嘴角一抽。
這劇情居然還是連續的?
他手臂一撈,把姬長樂圈住:“那我現在把你這個冒牌貨刺客抓住了,我要怎麼懲罰你呢?”
他故作沉吟片刻,說:“我要打你屁股。”
姬長樂一臉“我就知道你會這樣”,他言辭鑿鑿:“不行!你怎麼能用對付我的辦法對付冒牌貨呢?”
幸好他提前排演了。
他叉着腰,闆着臉督促:“爹你再好好想想。”
姬九離微笑地擡起手:“那我撓他癢癢。”
說着,他還真撓起了姬長樂的癢癢。
姬長樂笑得打顫,在他懷裡扭來扭去,像個五彩斑斓的蹴鞠球,蘿蔔也不知道滾到哪裡去了。
“哈、哈哈——不、不對哈哈哈……”
姬九離停下來,他卻還是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
“這也不對,那也不對,那樂兒說,我該怎麼對付這個冒牌貨?”姬九離很是配合地發問。
“笨爹爹,你應該一開始就認出冒牌貨。”姬長樂憂心忡忡道,“等到受傷就太晚啦。我不想要爹爹受傷。”
姬九離立刻意識到。
這個孩子在關心他。
姬九離并不缺關心,盡管他樹敵無數,但多的是人上趕着關心他。那些人或許是為了谄媚,或許是了共同利益,或許是為了博取他的好感攻略他感化他……
他們都是為了從自己這裡獲得什麼。
那這個孩子是為了什麼關心他呢?
他喃喃問道:“樂兒為什麼不想我受傷呢?”
按照姬長樂設計的場景,那時候“姬長樂”已經死去,他受不受傷又有什麼關系呢?
“這還用問嗎?”姬長樂開始為自家爹傻乎乎的腦瓜子擔心,擔心沒了自己幫襯,自家爹未來受人欺負,“因為你是我爹呀。”
姬九離垂眸,對上那清澈坦然的的目光,竟覺得像被燙了一下。
他手指動了動,再次撓起了姬長樂的癢癢,那目光很快被笑出來的淚光遮掩。
“我當然一開始就認出來,你是樂兒,不是什麼冒牌貨。”
姬長樂緩過氣來,揉揉眼,狐疑地望着他。
“真的嗎?”
“當然,畢竟——”姬九離頓了一下繼續道,“你是我的兒子,哪有當爹的認不出來自己的孩子。”
若連自己孩子都認不出來,那還算什麼爹。
和兒子玩鬧了一通,父子二人一起用了晚膳。
雖離别了幾日,卻感覺氛圍比先前還要融洽。
膳後,姬長樂回到了自己住的梧桐苑。小孩子今天玩得累了,止不住地犯困,早早回去休息。
大人卻還有成堆的工作要忙,姬九離依舊在挑燈夜戰。
不知過了多久,姬九離按了按鼻梁,收起奏折,倒是想起一事。
他喚來今日回府的暗衛首領鹑首,問道:“你既已回來,應當已查出結果,說說結論吧。”
鹑首如實禀報:“回主子,屬下并未查出您與長樂公子有何幹系,并無情報表明您二人系父子。”
置于書案上的手猛地收緊,随後傳來紫衣宰相聽不出情緒的命令。
“那就說說你都查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