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消息,今天輪到俞未晚帶飯。
更壞的消息,今天有且隻有俞未晚帶飯。
栖遲拎着三個飯盒去二食堂。
這個點人不多,大部分沒課的大學生都在睡懶覺,隻有少部分命苦的早八人在辛辛苦苦排隊,等着填飽饑腸辘辘的肚子。
俞未晚完剛打完早飯,提着飯盒搜尋座位的時候,不遠處傳來熱情的招呼聲:“俞同學,這有位置,來這坐!”
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隻見一張有些眼熟的臉。俞未晚好像認識這個人,但她實在想不起來。
這也太尴尬了……
見俞未晚停在原地沒動,甚至有些想逃跑,說話的人急了,她指着自己提醒道:“我啊,上次和你一起玩國王遊戲,第一局三号的那個。”
俞未晚記起來了。
在那天下午的國王遊戲中,三号的存在感不是最弱的,也受到了很多抽象的懲罰,按理來說,俞未晚不該忘記。
可架不住朝盈給俞未晚的印象實在是太深了,對應的,其他人給她的印象就淺了,遊戲後又沒有了交集,就一時沒認出來。
三号繼續招呼,筷子随着身體一同搖擺:“俞同學,快來快來!”
事已至此,俞未晚再拒絕就不禮貌了。
她一手端着盤子,另一手提着飯盒,到三号左邊坐下。
三号興緻勃勃:“我看看你點的什麼,燒賣,蒸餃,米粉。嚯,俞同學你挺會吃啊,這三樣全是二食堂口碑爆棚的招牌早餐,一看就是仔細研究過的……我跟你說,這個早餐呐,就是要……”
俞未晚心不在焉地點頭,時而附和。
奇怪。
三号的食物右邊放着一個碗,盛滿了空心粉,右邊的座位卻空無一人,隻剩空心粉往上冒着熱氣。
打斷三号滔滔不絕的早餐介紹,俞未晚指了指那個座位,問她:“這裡有人?”
“是啊。”三号想到什麼,恍然大悟的樣子,“你擔心人不在,阿姨把這菜收拾了是吧。放寬心,我在這兒守着東西呢。”
她拍着胸脯保證:“飯在我在,飯亡我……不用亡了,早飯的主人回來了。”
她擺出同方才一樣的熱情姿态:“在這呢!栖遲你再不來,空心粉都要涼了。”
栖遲。
栖遲?
俞未晚僵硬地擡頭,望向不遠處。
栖遲的體态很好,走路的姿勢也好看,長腿往外一支就是一步,就這麼短短幾步路,被她走得又飒又酷。
她卷着香氣,一陣風似的刮到座位上坐下,捏起筷子吃了口空心粉後,露出驚訝的神情,好像現在才看見俞未晚似的。
“魚魚,好巧。”
俞未晚:“……”
是很巧,太巧了。
這種巧合,她可以拒絕嗎?
俞未晚含糊地“嗯”了兩聲,随後不再出聲,隻顧着埋頭吃飯。
三下兩下扒完早餐,同三号簡單道了個别後,飛似的離開了食堂。
回宿舍的路上還嘀咕,這也太巧了,昨天才說要懲罰,今天就撞上了。
學校這麼大,平時不特意找人,一個星期見一次的幾率也不高。
隻能說墨菲定律永遠存在。
吃完早飯,在宿舍躺了會兒,去趕上午第二節大課。
去教室的途中,二教外的場地好像在搞什麼活動,圍了一堆人,氣氛熱火朝天。
烏桃很想湊熱鬧,可惜要趕課,沒時間去。
俞未晚反倒是沒什麼興趣,人太多了,這個溫度這種陽光下,人擠人擠人,最後散發出的味道俞未晚都不敢想。
隻是,俞未晚擡頭,停步一瞬遠遠望着活動舉辦地,好像隐約聽見了一點熟悉的嗓音,太過微弱,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課程内容繁雜,法條多得俞未晚腦子裡裝不下,往外晃蕩。
直到下課往外走,腦子都是昏的,原先的熱鬧早被抛在腦後了。
俞未晚回宿舍,經過二教。
中午,大家都忙着吃飯,原來的人也少了,能看清活動地點和工作人員。
俞未晚駐足,眯着眼睛,稍微看了下橫幅上的字。
是舞院舉辦的一個活動,歡迎喜愛舞蹈的業餘愛好者積極參與。
活動标語寫得挺好,慷慨激昂,激動人心。
“同學,麻煩讓一下。同學?”
一股力扯住右手手臂,往旁邊一帶,俞未晚踉跄着退了兩步,沒站穩,被虛虛扶着腰,妥帖又安全。
“下次别站路中間了,危險。”沒等俞未晚反應,栖遲就松開了手,沖着她坦然彎眼,“好巧,今天第二次見面了。”
俞未晚:“……”
一時不知先說謝謝好,還是先驚訝,怎麼沒隔幾小時,又碰見栖遲的好。
心念急轉,俞未晚沖栖遲笑了下,說了句:“謝謝。”
栖遲不能主動說話找話題聊,還在懲罰期,俞未晚不想聊。
兩人在原地僵持,半晌,俞未晚先開口,說自己有事先回宿舍。
栖遲望着她的背影。
對這過于頻繁的相遇,俞未晚有點猜測,但不能确定猜測的對錯。
畢竟,前兩次,都是栖遲先出現,俞未晚再駐足停留,不過由于巧合,她沒瞧見栖遲。
這種情況下,說栖遲制造機會,刻意接近她,顯得有些自作多情。
于是,俞未晚按耐下心中的揣測,決定等待更多蛛絲馬迹。
證據來得非常之快,都不用過夜。
光是今天一天,從早上食堂開始,到晚上丢垃圾結束,俞未晚和栖遲“偶遇”了整整五次。
這可是五次啊。
一次兩次,說巧合俞未晚信。但一天碰見栖遲五次,再硬說巧合,就有點侮辱俞未晚的智商了吧。
俞未晚桌上擺着那兩張便利貼。
小人面對她,腿上跪得老老實實端端正正,手上心裡卻小動作不斷。
像栖遲。
也虧栖遲腦子靈,能在一天内想出五個不同的借口“偶遇”,“偶遇”後還表現得那麼自然,當真是有點東西的。
下午的“偶遇”,饒詩也參與了兩次。
對于這樣心知肚明的“偶遇”play,饒詩表示,不理解,但大為震撼。
饒詩:“你們不累嗎?反正都知道對方在演戲,要不幹脆挑明算了,我在旁邊看着都累……”
俞未晚搖頭,否決了這個提議:“這是懲罰。哪有懲罰半途而廢的。”
饒詩:“?”
饒詩:“隻要栖遲想,總能找到機會偶遇你,這樣一來,原來的懲罰還有什麼用?”
俞未晚拿起一支筆,握在掌心。
“首先,即使她找機會接近我,我也不會主動和她說話。其次,你怎麼知道,讓她想方設法,絞盡腦汁接近我的過程,不算懲罰呢?”
她猛然松開手,塑料筆杆滾落桌面,發出清脆響聲,連同饒詩的心,一起顫抖了下。
饒詩:“……”
饒詩無話可說。
回想起下午時,栖遲躍躍欲試想要搭話,又礙于承諾勉強憋住的樣子。
講真的,她現在有點可憐栖遲了。
——
栖遲不知道自己被人可憐了,當然,就算知道了她也不會在意。
她正忙着寫出“如何自然接近魚魚”計劃ABCD……
步驟詳細,邏輯清晰,操作切實可行。
并且,栖遲已經成功實踐了兩三個,列入五次“偶遇”。
剩下的純屬她靈機一動,不過結果不錯。
雖然沒能和俞未晚說上幾句話,可栖遲相信,這隻是因為實行計劃的時間尚短,魚魚還在氣頭上,她的行為又實在有些過分,目前的效果很正常。
總之,“偶遇”的道路曲折,但前途是光明的。
隻要堅持,俞未晚一定會心軟的。
想法很好,可天不随人願。
學校要舉辦秋季運動會了。
前幾屆運動會裡,栖遲當過參賽選手,當過拉拉隊員,當過主持人,也當過後勤人員,幾種身份輪換,或是身兼多職。
今年,本該固定參加1500米的選手體内電解質失衡,虛脫到運動會開幕式都沒法參加。
沒辦法,栖遲隻能硬着頭皮頂上。
1500米,加上她原本報名的仰卧起坐,剛好錯開兩天,有時間休息一下。
仰卧起坐倒還好,跑步,還是1500米,栖遲心裡一點兒底都沒有,可再沒底,她也不能跑倒數第一。
栖遲受不了。
想要出成績,隻能加練。
再加上平時的舞蹈練習,栖遲的運動量一下增加到極限。
訓練還挺有成效的,老師說栖遲進步很快,再努力一把說不定有希望名次。
但真的很累,訓練完了,栖遲隻想回宿舍躺着防空腦袋,什麼也不做。
但什麼都不做,是萬萬不行的。
栖遲正處在懲罰期間,俞未晚禁止她主動聯系說話沒錯。
可俞未晚禁止是一回事,栖遲真的一點不聯系,絲毫沒有認錯的态度和道歉的誠意又是一回事。
真消失七天,一點兒動靜都沒,還想不想要朋友了?特别是俞未晚這種脾氣好,又包容的朋友。
别以為她不知道,有的是人等着她們鬧掰,想要趁虛而入搶走魚魚。
呵,癡人說夢。
栖遲再累再困,也堅持着撐開眼睛,托人給俞未晚準備好小禮物和驚喜再睡。
想她們鬧掰,哈,再等一百年吧。
——
無獨有偶,俞未晚也在忙着準備秋季運動會。
她報名了立定跳遠。
按理來說,俞未晚的手腳輕盈,肢體也靈活,不說多出類拔萃,拿個均等水平問題也不大。
但實際上,俞未晚的立定跳遠成績嘛,隻能說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要不是班裡實在沒人,也不會讓俞未晚參加選拔。
好在不要求一定選上,俞未晚隻求被淘汰的時候不要太丢人。
又是一天訓練完畢,俞未晚帶着滿身的沙子回到宿舍。
衛生間有人,現在沒法洗澡,她隻好坐在座位上無聊地刷手機。
抖音刷膩了,看來看去就那麼些博主,一個類型的視頻火了,其餘的都開始模仿。
想看書吧,大量的運動後,腦子基本停止運轉了,學習又學不進去。
微信新消息提示音響了。
俞未晚點開一看,朝盈。
這很罕見了。
自從她被迫加上朝盈後,沒和對方聊過天,雙方都在彼此的列表裡躺列,躺得十分安詳。
朝盈這次找她是……?
「朝盈:還在和栖遲鬧别扭?」
俞未晚:“?”
不是,朝盈怎麼知道的?
她和栖遲之間,屬于私事,又沒鬧大,朝盈哪來的信息渠道?
「俞未晚:?」
「朝盈:還打什麼問号啊,快來操場吧你。」
「朝盈:有人正擱這兒給栖遲告白呢。」
俞未晚:“……”
怎麼說,不是很驚訝。
畢竟她早就知道栖遲的魅力,更何況不久前,她撞見過現場。
正常。
「俞未晚:理解。」
「朝盈:滿頭問号.jpg」
「朝盈:朋友你在理解什麼?沒了解事情具體情況是吧,行,我現在完整地告訴你。」
「朝盈:告白的人是一女生,陣仗擺得賊大,圍觀的人那叫一個多,但栖遲毫不留情地拒絕了。」
「朝盈:你知道栖遲拒絕的理由嗎?」
「朝盈:栖遲說,她向你承諾過,以後的伴侶人選一定要經過你的同意。」
「朝盈:告白那姐們,現在正在向人打聽你的消息呢?」
俞未晚:“???”
好荒謬。
荒謬到俞未晚腦子宕機。
「俞未晚:今天是愚人節嗎?」
朝盈早有準備。
「朝盈:視頻.avi」
「朝盈:你也可以自己打開看看。」
俞未晚點開,網速的原因,下載地很慢。
她看着那個光标,旋轉幾圈,才能打開。
視頻畫質很差,畫面劇烈抖動,周圍都是嘈雜的人聲,背景音。
好在拍視頻的人所在的位置不錯,即使是這樣模糊的視頻,也能大緻分辨出栖遲的聲音。
俞未晚看完了整個視頻,不長,隻有一分多鐘。
内容和朝盈的話一緻。
俞未晚:“…………”
俞未晚的沉默震耳欲聾。
她不理解,她真的不理解。
栖遲是怎麼想的?
以她們現在的狀态關系,面對别人告白的時候,栖遲這麼說的目的是什麼?
是真的發自内心的想遵守承諾,還是拿她當擋箭牌?
俞未晚将手放到屏幕上,打了幾個字又删掉。
好混亂,腦子嗡嗡的,她現在不知道能說什麼。
對面的朝盈也理解她的震驚,“對方正在輸入中”來回出現好幾次,最後大概是實在不知道發什麼了,發過來一個表情包。
「朝盈:節哀,我的朋友.jpg」
朝盈開始蒼白地安慰。
「朝盈:這個事,要真細看,其實也沒什麼。」
「朝盈:告白那姑娘就算真打聽到了你的消息,她也不能幹什麼,甚至很有可能,她會想盡辦法地讨好你,就指望你能同意她和栖遲在一起。」
「朝盈:往好處想,一個千方百計讨好你的人在身邊,也挺爽是吧。」
爽嗎?
一個,兩個,或者以後更多個,性别各異,年齡各異,性格各異的女生男生,為了和栖遲在一起,尋求她的肯定,認可,讨好,奉承她,爽嗎?
俞未晚隻看見了,她要一次又一次地,面對她想要逃避的事實。
但她沒法逃。
因為她和栖遲是朋友,是好朋友,是要幫栖遲評判未來伴侶的最佳朋友。
而現在,這個标準,被所有人,所有想要追求栖遲的人知道了,由栖遲親口說出的。
以後,那些數不盡的追求者們,将會在努力獲取栖遲好感的同時,想辦法攻略俞未晚。
是攻略,就像網遊裡,要獲得一項成就,一個寶物,必須攻略相應的NPC那樣。
栖遲是珍寶,俞未晚是守在珍寶旁的NPC。
栖遲的追求者一直有一直有,她也要一直忍一直忍,沒有盡頭。
好痛苦。
喜歡上一個不能喜歡的人好痛苦。
永遠在栖遲身邊注視她,栖遲卻永遠不會拿注視伴侶的,充滿愛意的目光注視我好痛苦。
抓着一點關懷不放,獨自來回舔舐,哪怕是裹着砒霜的糖,流淌在刀間的蜜,隻要一個不留神,皮開肉綻墜入地獄好痛苦。
永遠在她撩撥人心的舉動裡沉浮,想要透過那點浮光掠影看透真心好痛苦。
喜歡栖遲,好痛苦。
她以為一直忍受着這樣的痛苦,所以早就麻木了。
可為什麼,還是有刀劍能穿透心髒呢?
「俞未晚:是不是我沒正面說過,我喜歡栖遲。」
雙方都心裡有數,但俞未晚從來不承認。
俞未晚不否認别人的旁敲側擊,不掩飾自己對栖遲的特别關心,但她從來沒正面承認過。
這是她的安全屋。
隻要她不承認,一切就都還好好的。
她一直縮在安全屋裡掩耳盜鈴,大家也就看不見她的痛苦和傷痕。
這樣一個炸雷放出來,直接把朝盈人炸傻了。
「朝盈:朋友你……」
「朝盈:呃……」
「朝盈:你是不是有點……」
「俞未晚:我怎麼?」
「俞未晚:說話吞吞吐吐的,這可不是你的風格。」
那有什麼辦法,碰上這種事,面對這種純愛戰士。
朝盈總不能嗅到端倪,瘋狂鼓掌,說“分得好分得妙,你早就該這樣決斷了,以前就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吧。
她是坦蕩,可她又不是有病,這種時候還戳人痛處。
朝盈組織了許多次語言,她甚至上小紅書搜了下《如何委婉安撫朋友》的技巧。
但一看向手機屏幕,通通抓瞎。
這種情況,上面寫的東西全都不适用啊。
朝盈眼一閉,心一橫。
最高效的溝通技巧,隻需要最簡單粗暴的方式。
「朝盈:朋友,你真受刺激了?」
「朝盈:那什麼,其實你完全可以當我今天沒和你聊過天。」
「朝盈:要不你拉黑我吧,就現在。」
「朝盈:投降白旗.jpg」
連續的幾條消息,能看出朝盈現在的心情。
也不想朝盈吓出個好歹,俞未晚安撫她。
「俞未晚:沒受刺激,也不關你的事,隻是想通了一點事而已。」
朝盈:“……”
還說沒受刺激。
這刺激受大了。
「朝盈:那你接下來……?」
「俞未晚:你别管了,好好準備運動會吧。」
朝盈的信息還在接連不斷地彈出,但俞未晚已經不打算回了。
這本來就是她和栖遲之間的事,朝盈能将這件事告訴她,她已經很感謝了。
接下來的事,不用她再摻和。
至于栖遲。
栖遲……
像那句古話說的,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是她強求,強行同栖遲一起這麼多年,所以痛苦也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半點怨不得旁人。
隻是,她已經痛了太久,太久。
仰首看向前方,還是不見盡頭的,無比漫長的,痛苦。
實在是,太痛了。
有些受不住。
「俞未晚:早早,有時間嗎?找個地方我們談談吧。」
栖遲秒回。
「栖遲:我一直有時間!魚魚定了告訴我一聲就行。」
查了下日程安排。
「俞未晚:那就明天下午三點,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栖遲:強烈推薦上次的周婆婆和吳婆婆那。」
「俞未晚:好,就這麼定了。」
栖遲在那對她說,她們死後要埋一起。
而俞未晚将在那對她,她們要分道揚镳了。
也算另類的,擲地有聲,有始有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