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莽的絡腮胡抖出獰笑:“好!質子爺要玩,”他腳底碾着雨後的春泥,目光倏然狠厲,“就要簽死契。”
謝九棠雙眸似繩索般捆住對方,目不斜視地朝身後婢子琴瑟擡手道:“琴瑟,筆墨伺候。”
死契畫押,筆落無悔。
謝九棠将牌桌上的骨牌聚攏,淺笑道:“本世子隻陪你玩這一局,趙統領莫要眨眼,可是看仔細了,小心本世子出千耍賴。”
趙莽鼻間哼了一聲,“能在本統領眼皮子下出老千的,怕是還沒從娘胎裡出來。”
話雖是這麼說,但兩隻炯目明顯比方才瞪大了些許。
謝九棠唇角微勾,骨牌在她的指尖如蝶穿花,“我昨日聽聞三殿下的親衛分‘天地人鬼’四門,不知趙統領是這四門中的哪一門呢?”說話間,她将骨牌首疊暗留’天地人‘三才牌在底,二疊将’鵝牌‘、’雜九‘混入中層,再将廢牌甩至末疊。
趙莽被她的話驚了神,這“天地人鬼”的内話,隻有三殿下身邊極為信任的門客才略略知曉,這位來北燕不過寥寥數日的敵國質子,又是如何得知。
恍惚間,已被謝九棠在他的注視下,用拇指暗推了牌序。
“我們四門暗衛的事,質子爺還是少打聽。”趙莽抽回神志,駁了一句。
謝九棠輕笑,開始前幾輪的扣牌,“我們玩點簡單的,一人選三對牌,比大小。”
“呵,玩運氣牌,我可沒輸過。”趙莽的指尖在一行牌背上淺敲過去。
這招“敲骨辨牌”,謝九棠少時在大梁宮的小太監們那裡見過,玩牌的老手隻需用指節輕敲骨牌背面,不同空心的牌會發出微妙差異的嗡響。
“天牌”因雙六點厚實,聲如悶鼓,“地牌”因單一點凹陷,響若空竹。常年玩牌九的小太監們能閉目辨牌,曾用此法賺的盆滿缽滿。
謝九棠曾關門苦練,可奈何沒有出生牌九的筋骨,練了仨月也沒見成效,還因逃課,被兄長罰了戒尺。
“趙統領可是選完了?”謝九棠用玉骨扇端輕點趙莽面前的六張牌背,被趙莽伸手攥住扇柄。
“質子爺摸自己的牌就好。”
謝九棠大笑,“趙統領該是四門中的‘鬼門’罷?”
趙莽一驚,收手捂住了自己的腰牌。
“這天字衛扮青衣,地字衛混流乞,人字衛滲六部,隻有司撅墳驗屍的鬼字衛,才會周旋于市井官家,幹些在質子府盯梢的雜活,我說的對麼?”
趙莽下颌的胡子卷快要被謝九棠的話氣順,他們天地人鬼的暗門路數,竟被對方唠家常般,當着二皇子和陛下的耳目講了出來。
站在趙莽旁的春杏耐不住性子,道:“質子爺别光顧着嘴貧,先亮牌吧。”
今兒衆人的錢袋子都被趙莽技高九重的“敲骨辨牌”掏空,可在敵國質子的面前,輸赢反而是次要,大家竟不約而同的擰成了一股繩。
小小的牌案,竟成了兩國博弈的戰場。
衆人圍在案側,都想看看這嚣張的南梁質子因輸牌而受辱的樣子。
“至尊。”趙莽甩牌甩的茶盞亂顫,至尊三兒是敲骨辨聲中音色極輕的一張,隻要湊齊了三六至尊,便無牌能敵。
可他卻發現打出的至尊牌,居然變成了一張紅二地牌。
趙莽皺眉,這些年敲骨辨牌的本事從未失過手,偏偏跟這梁國質子湊局時出了妖。
站在趙莽身後的另一名侍衛,神色有些凝重,若是輸給這南梁質子,他們幾個豈不真的要淪為謝家犬?于是,搶着給趙莽添茶,“無妨,趙統領再來一張紅二,湊雙地牌也是一樣。”
謝九棠在牌案對面笑睨着他,默不作聲。
趙莽先是敲了敲後面的幾張牌,挑了一張聽似紅二的骨牌,小心翼翼的翻開,卻發現方才敲出的紅二變成了紅四白五。
謝九棠用扇端将茶推至趙莽手側,眯眼笑道:“怎麼?趙統領今日的手氣不會都用完了吧?”
趙莽臉上的氣焰減了三分,抿了口春茶,繼續翻牌。
撚着帕子立在一旁的春杏僵笑一聲道:“來張白九湊地王也不錯。”
冬幕料峭,蒼穹碧落,忽有柔雲飄過,日光為之一暗。
謝九棠沒耐心等趙莽一張張翻牌,唰的收起玉扇,将自己面前的六張牌亮在牌桌上,除了三九至尊,還有雙天雙地,竟将最大的六張牌摸了出來。
“承讓。”
“你!”趙莽立時起身,胯.下軟甲險些将牌桌帶翻,“這……這本該是我摸出的牌!”
“趙統領這話不地道,明明是你自己敲骨辨牌的本事不到家,輸了卻要污蔑我,敢問在座各位,本世子在摸牌前,讓你們瞪大了眼好好瞧着,諸位可是看到我的手伸進趙統領的牌堆裡過?”
面對謝九棠的質問,無人言語。
隻有趙莽五官扭曲,一掌将牌案拍碎,銀盞瓷器混着骨牌随着一聲悶響,叮當散落一地,“謝骞你出千!這骨牌堆裡根本就沒有……”
話說到一半,趙莽又咽回了肚裡,聽得衆人一蒙。
謝九棠見縫插道:“沒有什麼,趙統領可是要說清楚。”隻見她收起玉扇,反手掃過趙莽的肋下,隻是輕輕一碰,那玉扇便似漿糊般死死的粘在了趙莽大腿外側的軟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