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呀”了一聲,還以為質子爺惱氣,将那玉骨扇紮進了趙莽的大腿,仔細一看,才發現那大腿上連個血星子也沒有,扇骨隻是緊黏在軟甲的外側,“這……是何故?”春杏不解。
謝九棠探手握住扇柄,玉扇與軟甲之間擦出刺耳的一聲,趙莽的束腰扣被扇端的齒刃切成兩半,褲腰一松,順着褲管“嘩啦啦”掉出數枚骨牌。
衆人見之,怨聲四起。
幾個侍衛紛紛罵道:“趙莽,你出千!今兒輸給你的都給我吐出來!”
謝九棠用扇子支着下巴,挑眉道:“趙統領方才是想說,這幅牌九中根本就沒有至尊牌對麼?你為了赢我,已經将這兩張牌藏進了你的軟甲中,可你忘了,你玩的這幅骨牌,還有你們今日押進的賭資,本就是我謝骞從南梁帶過來的,這骨牌杯盞原本就是姓謝的。”
她拿着玉骨扇在地上的骨牌堆上緩緩掃過,隻見刻着特定點數的骨牌似得了軍令般,脆生生的吸附上來。
謝九棠從扇骨上取下幾枚骨牌,捏在手中,挑眉道:“這原是本世子少時牌藝不精,苦練牌技無法,冥思苦想出的‘邪招’,每一張好牌的裡側,我都加進了鐵粉,而我這把玉骨扇中,恰恰裝了磁石,沒成想在大梁宮不受待見的法子,在你們北燕倒是管用的很。”
“你耍詐!”趙莽瞪圓了眼,一隻手薅住褲腰,另一隻手欲拔刀,被身側的侍衛徐良按住手腕。
謝九棠晃着扇子學夫子搖頭:“趙統領這'褲中乾坤',比醉仙樓姐兒的羅裙還能藏!”扇骨忽打向他的膝彎麻穴,趙莽腿一軟,褲管中的“地煞牌”全灑到了地上,“你這褲.裆藏牌的本事,連三歲孩童都唬不住,還想唬我?”
趙莽漲成醬豬頭色:“那你也出了千!”
“喲,您還知道'千'字怎麼寫?”謝九棠搖扇,“本世子這是'替天行道千',而趙統領是‘王八縮頭千’!還不跪下,給本世子學狗叫兩聲。”
日頭晃眼,趙莽耳根绯紅,忽而擡起他的鬼頭大刀,架在他自己脖頸上時,吓得謝九棠手中的玉骨扇險些掉落,“趙統領,你這刎頸之舉,學的是哪家婦人,跟‘吵不過就上吊’的潑婦有何區别?”
“老子給北燕丢人了!輸給你這敵子!”
輸也就罷了,關鍵是出了千還輸了。
衆人見狀,紛紛上前拽臂攬腰,好話說盡,生怕這八尺壯漢死在自己刀下。
“啪!”玉扇擊中刀镡,震得趙莽虎口發麻。
謝九棠上前将刀奪下,盯他道:“當年你北燕太祖永定河自刎,好歹還知道說句'天亡我,非戰之罪',您老輸把牌九就要死要活,比北燕霸王還金貴?”
趙莽的刀“當啷”砸中青磚地面,驚得牆頭狸貓蹦起。
謝九棠扇面忽展,歎口氣道:“我們南梁軍被你們北燕軍罵‘蠻犬’時,可沒急着抹脖子,”她扇尖隔着軟甲戳向他肚腩,“倒是把憋屈勁兒都化成三石弓,将你們北燕軍射成了篩子。”
“可你方才說了,輸了就要給你們謝家做犬奴,老子甯死不屈!”
“那你得學學淮南王!”她突然向趙莽的嘴裡塞了塊甜糕,“人家煉丹炸了鼎,灰頭土臉還發明了豆腐,今兒你赢的盤纏,正夠換個石磨盤,趙統領不如脫了這身軟甲,改行賣豆腐?”
侍衛徐良“噗”地笑了出來,“屬下記得趙統領在千門當值時,還真在炊房做了幾個月的差,沒準兒真的會做豆腐!”
趙莽終于在衆人哄笑中,臉色轉了常。
正扭捏着,一陣車駕聲停在了照壁外。
魏公公的靴尖剛點過門檻,除了謝九棠以外的衆人齊刷刷以額跪地。
老太監白眉微垂,打開了懷中明黃色雲錦聖旨。
“謝骞聽旨。”
謝九棠不僅沒有跪,且踱至一旁的石凳處小坐,翹起了二郎腿,搖扇聽旨。
魏公公權當沒看見,看着正前方斂目宣旨:
“奉天承運皇帝昭曰:南梁世子謝骞,性秉松筠,才兼文武。以永定河水師布防為餌,誘查燕京皇城細作,解戶部貪墨之風,特賜南海夜明珠一斛,蜀錦雲鶴氅三襲,另授'清正郎'虛銜,準佩玉帶銙,入宮納賞,欽此!”
魏公公尾音拖得老長,眼風掃過謝九棠腰間蹀躞帶:“謝世子這玉帶尺寸大了,老奴給您帶了副新的……”
鎏金托盤擺着玉帶呈到了謝九棠面前。
她心底嗤笑,燕王這個老狐狸,調包了她的布防圖,還在假惺惺的将丢圖的責任轉嫁于她,更令她窩火的是,竟還替她将此舉冠上了“為大燕肅清朝綱”的高帽子。
若此事傳進南梁,她兄長謝骞怕是要穿上叛國讨敵的馬甲,任世人诟病。
謝九棠不得不歎,這狐狸還是老的滑。
她接過聖旨覆于膝頭,蘸着茶汁在“清正郎”仨字後畫了隻狐狸尾,“勞煩公公回禀,就說臣用賞銀包了醉仙樓三日,姑娘們在等我赴宴,怕是入不了宮了。”
魏公公白眉微挑,并無慌色,隻見他緩緩走至謝九棠身側,附耳低語。
不出須臾,謝九棠便似被踩了尾巴的貓兒般,從凳子上蹿起,咬唇原地兜了三圈,最後朝趙莽撂下一句:“給我将院子打點好,我晚些回府。”
方要出門,又折回兩步道:“趙莽,去集市買磨,本世子要吃你磨的豆腐。”
待謝九棠離去,侍衛徐良從懷中掏出一本巴掌大的小冊,隻見上面寫着“質子爺起居錄”六個大字,隻見他用狼毫疾筆道:“趙統領與質子爺對弈,輸了牌九。趙統領不堪受辱,欲自裁請罪。質子爺讨吃趙統領的豆腐。”
可奈何紙寸太小,徐良寫完第二句,便沒了空地,隻得将第三句夾在了前兩句的中間。
寫罷,将小字撕下,綁在鴿腿,将鴿子投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