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九棠剛折回堂中,三步并作兩步沖了過去,衆人紛紛圍上來。
“五日前,未時三刻,東華門駛進一輛雙轅馬車,按理說,皇城之内,除了帝後宗室以及三品以上腿腳不便的老臣可乘轎輿車攆外,其餘人等一概步行,可這輛雙轅馬車卻是挂了刑部特許的牌子,隻在未時的架閣處劄記上潦草記了一筆,皇城出行名冊上卻未标注。”
謝九棠接過那名侍衛遞來的黃宣,仔細查看,果然覺得可疑,既然馬車挂了刑部的牌子,便帶着趙莽徐良二人去刑部再查。
可到了刑部卻發現,這千門令的轄權竟止步于此。
那刑部的看守打量了謝九棠一眼,作禮婉拒:“謝大人,千門令不得入刑部正堂,這是陛下昨日新添的規矩。大人若急需卷宗,可走大理寺備案,經禦史台核準,再請九門提督……”
“昨日新添的規矩?!”謝九棠輕笑一聲,“燕王這狗賊,搞了半天這破牌子連刑部的茅廁都進不去,還查個屁!”
謝九棠掄圓胳膊把千門令砸向院牆,趙莽徐良被謝九棠這一嗓子吓得蹦起三尺高,愣是淩空跳起,截住了那令牌,落地時束腰扣險些崩開。
那看守更是被“狗賊”二字驚的險些暈厥,撲通一聲砸跪在地。
趙莽翻來覆去檢查着手中的千門令,顫聲抱怨道:“祖宗哎!您是客,說什麼屬下們管不着,但有些話,屬下們的命再賤!也聽不得啊!”
徐良一臉忐忑:“質子爺,這……這可是金的!刮層粉夠買三頭壯騾子!”
謝九棠抱臂冷笑:“喜歡就送你,拿去賣了置宅。”
“使不得!”徐良起身,低頭貼至謝九棠耳側悄聲道:“質子爺不嫌髒的話,屬下知道刑部後廚有個狗洞,去年給三殿下偷臘肉時我鑽過。”
謝九棠揪起他耳朵,“本世子是去查案!不是偷肉!”
“查案更要鑽啊!”徐良掰着手指算賬,“走正門得打點十二道崗,每人最少宰咱五錢銀子。鑽洞隻需喂狗,屬下跟那黃毛畜生熟,半個雜糧餅就能讓他閉嘴。”
謝九棠嗤笑一聲,優雅的整了整衣冠,揚言道:“哼,本世子就要從大門堂堂正正的進去!”
*** ***
日上三竿,刑部後廚外牆下,仨人鬼鬼祟祟的在牆下拍成一排。
謝九棠四顧無人,蹲身比了比洞口,突然回身拽過徐良:“你打頭陣!”
“憑啥?!”
“方才誰說跟看門狗是拜把兄弟?”她擡腳輕踹徐良小腿,“快鑽!一會兒要有人來了。”
徐良用靴子在洞口劃了劃雜亂的枯草,跪地鑽了進去,洞口卡在胯骨時突然哀嚎:“這洞怎的比去年窄了?定是刑部那幫孫子改了尺寸!”
“放屁!”趙莽半蹲在他身後,幫忙推着他的屁.股,“明明是你腰圍漲了三寸,我瞧你上月還偷摸改過官服……”
徐良進去後,謝九棠撩起袍角掖進腰帶,擡腳就往狗洞邁:“當年小爺在大梁鑽過死人堆,區區狗洞……”
話沒說完,牆内忽傳來犬吠,徐良一激靈猛蹿着往回跑,身後的衣袍被狗牙“刺啦”裂開兩尺長的口子,啞着嗓子喝道:“跑!”
還在牆外頭的趙莽,以耳貼牆道:“人你都敢殺!怕什麼狗!再叫弄死它!”
謝九棠半個身子剛探進牆頭,便見徐良身後跟了團黑旋風似的獒犬。那畜生獠牙比他拇指還粗,“天爺!這哪是狗?分明是披了狗皮的熊瞎子!”
“哪個殺千刀的敢偷老娘的吃食!”炸雷般的嬌喝震得磚瓦抖三抖。
一位紅衣女郎掄着鐵掃把破空劈來,徐良得虧身子矯健,這才躲開。
謝九棠哀嚎:“徐大人,說好的拜把狗兄呢?”
“這、這換狗了!”徐良邊躲藏獒撲咬邊嚎,“去年分明是秃毛黃狗,哎……哎!我的腰帶!”
藏獒叼着他的束腰滿院瘋跑,活像拖了條人形風筝。
女郎掃把杆“咚”地杵在謝九棠跟前:“小白臉跟這倆賊漢一夥的?你倆誰也甭想跑!”她反手甩出腰鞭,将謝九棠脖子套了個嚴實,“去年丢的好酒好肉,老娘今兒都要讨回來!”
謝九棠還在牆外的雙腿被身後的趙莽瘋狂往後拖,企圖将她拖出牆去,牆這頭的脖子卻被那女郎用鞭子套牢。
“别扯了别扯了!這邊拴上了!”謝九棠小臉兒被勒的通紅,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心想八成要折在這狗洞裡了。
困頓之際,一個清淩淩的男聲破開亂局:“質子爺這鑽洞的本事,稍顯遜色呀。”
男子單膝蹲下時,箭袖拂過謝九棠勒紅的臉。
一股林間翠竹的木香繞進她的鼻間,謝九棠急促喘息着擡頭。
見來者竟是二殿下蕭承胤。
那女郎的鞭子“唰”地收回:“二殿下,這賊子……”
“不得放肆,謝賢弟是本王的貴客。”蕭承胤打了個響指,藏獒聽話的松開了徐良的束腰,乖順的趴在了地上。
他拎起謝九棠後領,像提貓崽般拽出牆洞,順手拍落她肩頭的草屑,半開玩笑道:“本王府上的狗洞,可比刑部的寬敞,質子爺若哪天想玩了,本王陪你一起鑽。”
謝九棠拂了拂衣袍上的塵土,擡眸看了一眼幫她解圍的蕭承胤。
總覺得對方看她的眼神與以往有稍許不同。
她還記得初入燕京時,蕭承胤從玄武門下策馬踱來,噙着譏诮的輕笑仿佛還響在她的耳畔。
可此刻,他的眼中卻沉澱着某種令她看不懂的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