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承胤溫笑着回應:“三殿下來得巧,府上新到了批春釀,今兒既來了,便留下一起嘗嘗。”
蕭承衍終于從太師椅上起身,院中百名鬼字衛随着蕭承衍的動作同時按向腰間刀柄。
衆人紛紛被這架勢懾地後退數步。
目光都警惕的聚焦在蕭承衍的身上。
卻見他一邊四顧着院中紛雜的花木,一邊緩緩踱向蕭承胤,待到他身邊時,順其自然的拍了拍他的肩道:“您是二哥,稱弟弟一聲殿下未免生分,喚我三弟便好。”
躲在蕭承胤身後的蕭承烨,連同院中衆人這才挑眉松了口氣。
鬼字衛按在刀柄的手也随之齊齊放下。
晚風執起玉梳,把垂花門外的柳絲理成紗簾,穿堂風忽的灌進,将宴廳中将熄的檀香,又吹出一抹溫存。
誰能想到,從未在燕宮外聚首過的大燕皇子們,竟在敵國質子的攪局後,意外的共飲了第一次家宴。
這場荒誕的宴席,仿佛把二十年的皇城歲月都揉碎了,撒在這方春意鋪就的庭院裡。
而謝九棠也被迫參與了這場尴尬,在座無一人言語,隻是安靜的用着眼前食膳,偶爾瓷勺碰壁的輕響,竟比方才鬼字衛的拔刀聲還驚心。
蕭承烨舀湯的調羹在碗沿打着圈,卻遲遲不肯将濃湯送入唇中,仿佛那湯羹中淬着毒,一勺即可斃命。
隻有謝九棠就着春釀,品着滿桌珍馐的樣子,給宴席添了三分活色。
阿絮跪坐在謝九棠右側,月白廣袖垂落青磚,像朵開在刀尖上的玉蘭。
“少主嘗嘗這櫻桃酥?”他跪坐在蒲團上的膝蓋往前蹭了半寸,廣袖掃過她的衣袍,替她拿起食案上的鎏金小刀,仔細剖去櫻桃酥外油膩的酥皮。
謝九棠伸向碗碟的筷身一頓。
他竟記得她不愛吃點心外的酥皮。
阿絮忽地傾身,用帕子拭她唇角,一陣松木的氣息拂過謝九棠耳垂,他指尖隔着絹帛輕輕碾過她朱唇最敏感的肌膚:“沾了胡麻呢。”
坐在對面正在夾魚肉的的蕭承衍,握着筷子的指尖蓦地一緊,筷尖深深紮進魚眼中,指腹一用力,竟将那魚眼生生剜了出來。
隻見他面無波瀾的将剜出的魚眼丢進案旁的銅盂中,筷子依然在魚腹上翻找着,卻再未用進一口,仿佛那條河魚渾身上下,都沒有一處入眼的好肉。
而坐在主座的蕭承胤卻慢飲着酒水,視線跳躍在用膳的幾人身上。
尤其是那位屢獻殷勤的南梁奴。
隻見謝九棠在他不斷的殷勤中,眨着眼僵硬回絕:“我自己來就好。”說着,用手背在唇側胡亂抹了一把。
而那少年卻恍若未聞地再次替謝九棠斟滿眼前的酒盞,手腕堪堪擦過她執筷的指尖,音色溫柔:“這春釀用的是初雪,奴記得少主自小貪涼,這一杯,奴方才替您熱了,酒溫剛好。”
酒液入盞,泠泠作響。
他膝頭随動作再次前移半寸,素衣擺與她的袍角糾纏在一處。
蕭承衍的玉箸突然重重扣在案幾。
吓得蕭承烨的勺子“啪嗒”掉進蝦粥中,瞥眼看向他那“玄武門外的三哥”。
“三弟可是覺得飯菜不合口?”蕭承胤握着酒盞,打量着蕭承衍看向謝骞的視線,唇角揚起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
他原本還納悶,今日好端端的,這燕京鬼王怎就帶兵圍了他府邸。
如今看來,知道謝骞秘密的,不止是他自己。
他蕭承胤畢竟已有家室,對于年少時的情愫,看的要比旁人透,随風的愛意一旦生出,即便藏進密不透風的殼,也會在堅硬之上生出花來。
蕭承衍面上風輕雲淡,推盞道:“就是因為太合口了,有些噎了喉。”說罷,将手中酒盞擡頭飲盡,随後起身道:“今日忽聞二哥府上有佳釀,弟弟又恰好在京郊遊獵,突然到訪,驚擾了二哥,确有唐突,現下已酒足飯飽,就先告辭了。”
衆人随之起身時,宴席上卻慌張沖進一個小厮。
那小厮見平日寂寥的院中站了數位皇子,一時吓得跪撲在地。
“慌什麼,這兒沒有外人,但說無妨。”蕭承胤斥了一句。本以為又是後宅出了雞毛蒜皮的亂子,于是讓那小厮直說。
那小厮先是看了看幾位皇子,遂垂首道:“曹大人在獄中的飯食被人動了手腳,眼下怕是不成了!”
蕭承胤眸色猛震,起身時袍身帶翻了食案,在杯盤狼藉中喝道:“千真萬确?!”
“禀王爺,千真萬确!”
蕭承胤淬火的目光,霎時怒瞪向蕭承烨。
蕭承烨還未從震驚中緩過來,被蕭承胤一瞪,眸色倏爾局促,畢竟他的母妃時常背着自己先斬後奏,時時令自己陷入被動,而今日,他竟不确定曹馮章的死是否會跟鄭氏一脈有關。
畢竟,曹馮章的權力根莖深紮六部,他一天不死,鄭氏在在江南的手腳便一日不得舒展。
舉座震驚中,隻有謝骞身旁的那個少年,仍在自若的為主子布着菜,仿佛席上的風雲與他毫無關系。
就當所有人都在蕭承胤與蕭承烨的劍拔弩張中透不過氣時,隻有三皇子蕭承衍瞥見少年澄澈的面容下,在聽到曹馮章在獄中毒發的消息時,那抹極盡隐藏卻仍透出幾分涼薄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