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潇潇,朱雀街的熱鬧氣逐漸散去。
在街東的盡頭,一個不起眼的小門臉裡開了一家名為“朱顔閣”的胭脂鋪子。
古樸的雕花木門往兩邊洞開,門上的木漆已磨沒,門臉兒不大,隻擺了兩個櫃子。
穿過鋪子,往裡走卻别有洞天。鋪子後面新建的兩棟閣樓裡,除了胭脂水粉、香料布坊、金銀珠寶首飾交引,購買定制,應有盡有。
除了采買,還可提供服務,服飾制作、妝扮描繪,凡是女人的生意,類類俱含。
前樓的櫃台内,銅鏡内映出掌櫃阿蕪那張平凡中又親切的臉。白皙膚色襯着淡淡的柳眉,任誰都不會想到這易容面皮下,藏着端木雲頤那張傾世的容顔。
引客銀鈴輕響,侍女阿芷挑起氈簾,帶進一位裹着銀狐裘的貴婦,裘毛上還沾着未化的雪花。
“這便是傳聞中能繪出落雪妝的朱顔閣?”婦人解裘露出鵝黃錦襖,眉間鸾鳥紋的花钿上挂着粒雪珠。
“正是,貴客光臨,夫人快請進!”
端木雲頤瞥見那紋樣,便往手中正在研磨的珍珠粉石臼裡多灑了半錢。
“我有貴客的指引客牌,我要上閣樓。”說罷,一旁的侍女從袖中掏出序号為‘捌’的令牌。
“湯婆婆,快帶貴人上閣樓。”掌櫃的話音剛落,一位身姿矯健的老婆子便從屋内出來,急忙将貴婦請到閣樓。
“夫人,”端木雲頤捧出青瓷盒,撚起方才的研磨的珍珠粉,“這是我們新上的梅花脂,合不合心意。”随後指尖抹了點殷紅胭脂,點在對方的手背上。
雪肌遇熱,那抹紅竟在皮膚表面漸漸洇出淡淡的梅痕。
“嗯,看起來還行。”婦人淡淡地看了一眼。
端木雲頤輕擡眼眸,取過案間的筆刷,繼續說道,“這取的是西山白梅初雪,佐以朱砂、珊瑚粉薰蒸,經過九九八十一道工序後調制而成,遇體溫可維持十二時辰的梅痕。”
說話間羊毫筆掃過婦人的顴骨,筆鋒劃過之處,雁過留痕,雪肌如初冬的臘梅,立于皚皚白雪之中,葳蕤動人。
“果然是上品!”婦人對着銅鏡輕撫過自己的臉頰,恰是又驚又喜。
端木雲頤輕輕地笑了,“貴人如若喜歡,煩請到櫃台登記造冊,您隻需付下期費即可成為朱顔閣的上等客人。小店将定期為您制作這款獨一無二的粉脂,且隻符合貴人您一人的肌膚,我們的匠師還會根據四時氣候顔色調整粉脂的濃郁度。”
“就照這個模子給我定上吧,說好了可是獨一無二的,過幾天我要去參加宮裡的“冬日宴”,可不要再有新人使了我這個梅痕妝。”婦人擡起手撫了撫自己的發髻,滿是得意地說道。
“定然是獨一無二的,貴人您放心擎好吧。”
端木雲頤麻利地将方才的羊毫刷收回,筆杆上暗藏玄機,細微若毛發的銀針将肌膚輕輕挑破,沾了絲暗紅的血漬,并将其收藏在一方錦盒内。
隻有用伺主自身的鮮血養就的蠱蟲才會認主,用它生出的蠱液調和的脂粉塗在自己的肌膚上,宛若新生般透亮雪膩。
窗外,暮色漸沉。
端木雲頤在妝奁底層鋪了層冰片,血漬混着珍珠粉凝成淡粉色膏體。
珍珠膏,是蠱蟲幼蟲的溫床。
她将浸潤過的膏子填入镂空銀香球,懸在暖閣熏籠上,任梅香掩蓋血腥氣。
即将入夜,雪珠敲得窗戶沙沙作響。
又有貴客到,端木雲頤倚着暖閣的雕花憑幾,看着阿芷為禮部侍郎夫人梳驚鴻髻。
“聽聞貴店有種螺子黛,遇淚不化?”侍郎夫人撫着微腫的眼眶,手指撫上淚溝,擦去凹痕裡的脂粉。
端木雲頤笑着打開螺钿匣:“此黛以南海鲛人淚熬制,最襯夫人的秋水眸。”筆尖觸及眼睑刹那,她手腕輕顫,黛粉在夫人眼尾勾出個殘缺的月牙印。
說着,又擡起侍郎夫人的臉,“貴人您胸前的字紋已然褪色,過幾日得空再過來,阿蕪來給您換色。”
侍郎夫人順着端木雲頤的話,看向自己的指尖,修得極好,令人極滿意。
“阿蕪姑娘手藝是如此好,我定會給你多介紹一些貴人過來。”
端木雲頤挑挑眉,順勢道,“那可得感謝貴人了!”
朱顔閣開業僅僅半旬,京城就有大半的貴人慕名而來,許多都是如侍郎夫人如此這般口口相傳的好言推薦才慕名而來的。
湯婆子手捧妝奁碎步來到裡屋,先是遠遠地對着端木雲頤作揖,緊接着道,“阿蕪掌櫃,閣間的花露怕不是該取了,還得您親自去瞧一瞧方可。”
這言外之意是端木雲頤是時候回榮國公府了,端木雲頤這才注意到窗外的暮色蒼茫,離府太久恐招來不便。
“這盒胭脂喚作‘鶴頂紅’,夫人可要試試?”湯婆子走到侍郎夫人面前,掀開琺琅妝匣,絨筆輕蘸着嫣紅膏體點在侍郎夫人手背,對方頓時瞳孔微縮,湯婆子又立刻笑道,“玩笑罷了,确實是讓别人欲罷不能的上瘾藥,夫人您一用便知。”
侍郎夫人這才緩了笑顔,端起手仔細瞧了瞧,“這,是什麼令人上瘾的藥?”嘴角突然扯出一絲迫不及防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