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挾來的雪氣卷散殿内的酒香。
端木雲頤借着攏發的動作,擡眸向禦案看去,正好撞見娉貴人遞向這邊的眼神。順着眸光可見,案桌邊那個滾落下來的酒盞正歪在自己的腳邊。
“殿下嘗嘗這個。”司馬彥将琉璃盞推至她面前。
端木雲頤端起酒盞,輕啜一口,拿出手帕擦拭唇角之後迅速抹過從腳邊拾起的酒盞,垂眸可見盞邊用螺子黛隐筆寫了“戍時三刻”的密語。
擡起頭向周圍四下望去時,禦座上突然傳來聲聲嬌笑,惹人注目。
娉貴人執起銀器,叉開石榴,绯紅的汁液濺在青瓷盤邊,“陛下您瞧,這西隅來的貢品倒是比北疆的雪棗要更香甜些。”
她輕啟朱唇,晶瑩剔透的绯紅顆粒狀的果子送入嘴裡,齒間迸發出一陣香甜的汁液,不由得發出一聲嬌嗔靡音。
端木丘轍聞言忽然回過身來擲刀入案,笑言道,“愛妃既然喜歡,明日便讓榮國公再送十車過來。”
“十車有點太多了!再說了,國公爺府裡也不能有這麼多不是。要是可以,來時路過西域也給邊疆的将士們留一些吧。”娉貴人露出天真爛漫的谄笑。
端木丘轍将抹手的錦緞重重地摔在龍案上,笑着向下瞥了一眼,看到榮國公那道身影時不由得泠冽幾分,“愛妃你糊塗,從西隅來京的路上可不會經過西域。再說了,隻怕這甜味别膩了将士們刀鋒的銳氣。”
北風狹長,殿角的宮燈突然驟暗了幾分。
端木雲頤趁機用沾上酒液的繡帕,将酒盞上的密語抹去,這一幕不巧落在司馬彥的眼裡。
“殿下可是藏了什麼好東西?”案邊人的佻笑聲傳入她耳内,端木雲頤淡定地搖搖頭。
擡頭望向對面,席間的幾位貴婦人都似不勝酒力,紛紛勉強支撐着靠在桌邊,面潮紅潤,看起來不太精神。
“本宮忽覺頭風症犯了。”端木雲頤扶額身子也歪向一側,司馬彥虛扶的手按在她的腰後,神情緊張卻又似滿腹狐疑地說道,“微臣送殿下回宮歇息吧?”
“這宮内哪還有本宮的栖息地?本宮現在是你未過門的妻子,公子說的可是回府歇息?”端木雲頤驚覺他警醒的眼神,不由得捏緊繡帕。
司馬彥聞言,忽又覺心花怒放,雖然不知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還是有一種滿足感似難以克制般從腳底開始往上攀爬,蔓延至全身。
廊外忽起鴉啼,一陣腳步聲疾馳而來。
“啟禀陛下,太醫來了。”
端木雲頤瞥見徐醫令一行人等匆匆而至,手中的螺钿漆器藥箱在宮燈下泛着詭光。
“原來安樂郡主人等身體抱恙,正在便殿休憩,所以喚了太醫。”司馬彥見狀附在她身旁耳語。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
“天機不可洩露。”
端木雲頤詫異地擡頭,卻發現頃刻間,西席上确實少了幾個身影。
她搭上司馬彥伸來的手,趁着起身的動作旋即将護甲裡的檀香露彈進香爐,青煙騰起時混入了侍郎夫人鬓間散發出的“淬憂”香。
頓時滿殿的炙肉味中,忽地沁出雪松炭的檀木焦香,與數月前祈承殿先皇薨逝那夜的氣息如出一轍。
“吾皇萬歲——”太醫令徐寅擡起的手蓦地僵在半空,殿内的淬憂香混着雪松炭的氣息,訇然喚起了她對那夜的回憶。
徐寅戰戰兢兢地擡起頭欲望向禦座上之人,身後卻及時傳來榮國公重重的咳嗽聲。
幾人彷若都心有靈犀一般,思緒被牽引回先皇薨逝的那一夜,猊爐緩緩突出的青煙裹着朱顔閣特調的“淬憂”香,不斷地探入席間的人心最深處。
香味漫向龍案之上,端木丘轍驚覺這個中的緣法,突然撫掌大笑,憤而捏碎了案上的酒盞,“好個冬日宴!”
琉璃碎片向四下飛濺,衆人被吓得不知所措,禦下一片靜谧。
榮國公擡手将玄袍翻卷,随後從案桌邊快速走出來至禦案前跪倒,“陛下,席間衆貴人恐被方才崇德殿的血腥之氣侵擾了正氣,此間還需快請太醫速速去診斷為好。”
“愛卿有心了,”端木丘轍将手中的酒盞摔出,琉璃盞撞到金磚上劃出厲聲,他染血的指尖滑過娉貴人顫抖的手背,“隻是這血腥之氣,怕是要用席間的正氣來鎮。”
衆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筵席間,其他臣子及夫人都受到毒氣熏擾,狀态逐漸低靡。
“老臣惶恐!”榮國公忽然開始劇烈地咳嗽,捂着嘴的手帕忽然咳出一灘血漬。
端木雲頤望向榮國公那老臣,忽而劇烈咳血,這種症狀非乃朱顔閣今日調制的毒症,心中暗诽,不得解,隻好低聲詢問一旁的司馬彥道,“你父親身體可是有什麼隐疾?”
司馬彥則是一臉淡定地開口,“非也,微臣以姓名作保,他的身體比殿下的還要康健,此間定是做戲給人看。”
二人随後讪讪一笑,便默契地一起坐觀虎鬥。
“陛下息怒!還是快快讓太醫下去給衆人瞧瞧為好,”皇後突然開口,隻見她九尾鳳钗輕轉,蔥指點向階邊的香爐,“隻是這雪松炭裡混雜着檀木香,着實令人暈眩。吩咐下去,下回别用這種熏香了。”
“喏——”一旁的連嬷嬷連忙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