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斯彎下腰，幫伊拉系好了鞋帶，伊拉看着自己隻長到手肘的左手抿了抿嘴，還是沒有說出“我可以自己來”這句話。然後他坐在大門口的椅子上，看着布魯斯穿衣服。

布魯斯穿上了長款風衣，圍上了圍巾，戴上了口罩和墨鏡，然後又在自己的頭上戴了一頂帽子。伊拉沉默地看着布魯斯對着穿衣鏡調整着圍巾和口罩，保證自己的全身都被遮住的樣子，心裡泛起一種略帶荒謬的感覺。接着布魯斯從阿爾弗雷德的手裡接過了一雙黑色的小羊皮手套戴在手上，确保了自己手腕的皮膚也沒有暴露出來。

“為什麼？”伊拉問他，在一瞬間伊拉有些害怕自己的問題會被忽略過去，就像是在另一個世界一樣。然而布魯斯調整了一下手套的松緊帶，他拍了拍伊拉的頭：“我對陽光過敏。”

伊拉歪了歪頭，他其實可以看出布魯斯在說謊，但是就算是說謊也比啞口無言更好。他沒有就這一點繼續質問下去，隻是牽着布魯斯伸出的手站了起來，小羊皮的觸感非常柔軟，伊拉大概可以明白為什麼媽媽會喜歡小羊皮的手套和皮靴了，他跟在布魯斯的身後，走出了韋恩莊園的大門。

哥譚沐浴在晦暗的陽光之下。

這倒不是說太陽不願意來到哥譚，而是因為哥譚屬于美國的老工業區，曾經有無數遮天蔽日的煙囪每天向外吐出彩色的毒煙。随着時間的更疊，哥譚的有錢人逐年增加，而環境也比起過去稍微好了一些，但是煙霧依舊萦繞在哥譚的上空，煙霧掩蓋了陽光。

（哥譚的土地是酸的。）

伊拉在踏上哥譚的土地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顫抖了一下，他害怕看到鬼魂，他害怕看到原住民看起來毫無表情的臉，也害怕看到那些棕黑色的，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但是他沒有看到那些人，他看到的都是活着的人，雖然活人不一定比死人更好，雖然這麼多年鬼魂并沒有傷害過伊拉。

大概是因為布魯斯的裝扮即使在怪人成群的哥譚裡也太奇怪了，伊拉可以感受到那些小心翼翼窺視的眼神，布魯斯對那些眼神也非常敏感，他在被人注視的時候，身體甚至也僵住了，甚至在走路的時候還有些同手同腳的。伊拉不得不抓緊布魯斯的手，像是強調一樣的讓他不要太緊張。

雖然承認這一點會讓布魯斯覺得有些微弱的自尊心受損，但是在伊拉抓緊他的手的時候，布魯斯确實感到了一種安定。他可以感覺到即使是微弱的太陽光也會隔着墨鏡刺激到他的雙眼，他可以感覺到那種火熱的，灼燒的疼痛，似乎他的眼睛會不受控制地冒出火來——當然，布魯斯知道自己的眼睛确實會冒火。

他按照之前查閱的地圖，帶着伊拉走進了一間童裝店。

因為這裡多少還是富人區，服裝店并沒有上鎖，甚至在布魯斯穿得像個搶劫犯，手裡還牽着一個斷了一隻手的小男孩走進店裡的時候，還有一個導購微笑着迎了上來。布魯斯受不了這個，他真的受不了這個，尤其是在看到導購的微笑的時候，他想要跑了。

導購露出完全不知道布魯斯在想些什麼的，面對客戶的營業式表情，聲音溫柔：“你們好呀，客人們，請問有什麼是我可以幫助你們的嗎？是要給這位小先生買衣服嗎？”

為什麼他們就不能安安靜靜地自己去挑選衣服，然後迅速付錢走人呢？布魯斯想，就算不能叫裁縫到家裡來，網購也可以啊！他就不該答應阿爾弗雷德的話出門，他不出門就不用這麼尴尬了。但是這個時候不回答導購的話是不是有點不大禮貌，而且他們确實要給伊拉挑選衣服，但是他不知道伊拉的尺碼，他們是不是還要試衣服，還要麻煩導購……

布魯斯靜靜的死了。

他像是一條死魚一樣張了張嘴，并且感謝他的裝扮讓他窘迫至極的表情不會暴露在導購的面前。然後他就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把伊拉往導購的面前一推，半天之後憋出一句話：“衣服，給他買幾件。”

伊拉感到一陣微弱的無奈，他大概可以感覺出布魯斯是真的不知所措，于是他跨前了一步，擋在導購和布魯斯之間，他甚至覺得自己聽到布魯斯松了口氣的聲音。“你好，”然後伊拉說，“請幫我看一下我大概适合什麼尺碼的衣服，我需要便于行動的款式，謝謝。”

導購微笑着去給伊拉挑選衣服了，而伊拉側過臉看向如釋重負地坐在椅子上的布魯斯：“抱歉，我不知道你……”你不喜歡和人交流。

而布魯斯搖了搖頭，勉強擠出了一句“你不用道歉，這是我的問題”之後，開始調整自己的帽子和墨鏡。很快導購拿着衣服過來，伊拉接過衣服，向着更衣室走去，他伸出斷開的手臂，努力想要撩開更衣室的簾子，下一秒布魯斯不知為何出現在了他的身邊，幫他撩起了簾子。

“你該叫我的。”布魯斯說。

“我不想麻煩你。”伊拉回答，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感覺到眼底傳來一陣陣幹澀的感覺，他隻是覺得……覺得……啊啊，如果有人對他伸出手的話……

“這不是麻煩，”布魯斯摸了摸他的頭，“換衣服的時候需要幫忙也叫我。”

伊拉說：“好。”

單手解開扣子和扣上扣子對伊拉來說已經變得很簡單了，他按照自己的想法挑選了幾件衣服，導購把衣服疊好，放進了袋子裡，布魯斯從錢包裡拿出一張看起來閃閃發光的銀行卡——伊拉實在找不到其他合适的形容詞——付了錢。導購員微笑着結賬，然後把袋子遞給布魯斯，伊拉連忙伸手想要自己接過袋子，但布魯斯拿着袋子，另一隻手又牽住了伊拉的手。

“……你還想再走一走嗎？”踏出店門的時候，布魯斯問他。

伊拉點了點頭。

伊拉覺得太陽非常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