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斯還記得那顆子彈。
他曾經那樣無力地跪在父母的屍體面前恸哭,然而劫匪對他并未抱有憐憫,劫匪對他舉起了手槍。那顆子彈并未貫穿他的胸膛,将他送去那個他的父母所在的地方,而是在他的身上留下了細小的青紫,然後變成了一塊銅片——自那一天,他便将永生永世活在自責和痛苦之中。
如果那時候我撲上去擋住子彈呢?如果我能早一點控制雙眼噴出的火焰呢?如果我沒有想要去看電影呢?如果我的速度比子彈更快呢?
他知道自己并非無能為力,于是他的痛苦更加強烈。
悲鳴和哀嚎永遠都在他的耳畔回蕩,在哥譚的每個角落都會傳來那樣的聲音,他睜開眼睛,眼前看到的也是逐漸蔓延的血色。讓它停下,他對着哥譚咆哮,但哥譚并未給他任何回應,不,哥譚隻是在竊笑着,回應給他更多的鮮血和暴力。
于是布魯斯想要和它們共存。
這很簡單,他收集着報紙,每一天哥譚的報紙都在報道着犯罪的故事,他們肆無忌憚地描寫着案件的每一個細節,用着扭曲而興奮的眼神追逐着受害者的哀嚎和犯罪者的狂喜。他們揣測着死亡背後糾結的感情,描繪着就連罪犯自己都不一定能複述的血液的溫熱。布魯斯将報紙剪裁下來,貼在牆上,他以為悲鳴可以停下,他以為自己可以适應這種悲鳴。
但他沒有。
他隻是感覺惡心。
這份痛苦在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之後愈演愈烈,他甚至不是人類,他是他的爸爸媽媽收養的外星生物,隻是恰巧長着和人類相同的形貌的異類。他本該和他的故鄉一同毀滅,他本該和他的父母一起死去,然而他還是活了下去,就像是寓言故事裡的蝙蝠一樣,并非飛禽也并非走獸,他在夾縫之中,不屬于任何一方。
他知道阿爾弗雷德在為自己擔憂,阿爾弗雷德,他最好的保護者和最好的朋友,但有些東西是阿爾弗雷德注定無法理解的,就像是無處可去的感受,和身在人群之中也仿若孤身一人的孤獨——雖然考慮到他也是最近才開始出門開會的,所以他也沒怎麼體驗過身在人群中的感覺就是了。
但是,在從目瞪口呆的警察和那個叫做傑森·陶德的孩子面前逃離的時候,布魯斯确實感覺到了孤獨的堅冰似乎融化了些許。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産生這樣的感覺,他隻是非常的……他将一隻手偷偷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他的心跳一直都非常緩慢,這或許是因為他的生理結構和一般的人類不同,然而此時此刻他确實感覺到了自己的心跳加速。他在喜悅,他為何會感到喜悅?或許是因為他終于找到了自己想要做的,正确的事情。
比起單純的行使暴力,這樣是不是更能幫助别人呢?在幫助别人的時候,他是不是也可以從無止境的悲鳴當中解脫呢?
他握着伊拉的手。
伊拉看向布魯斯,布魯斯抓住他手的時候用的力氣比之前稍微大了一點,不過姑且還是不會讓他感覺痛苦的,因此他隻是困惑。和伊拉所想的不一樣,布魯斯走出了第三條路,布魯斯找到了兇手,即使現在兇手尚未被逮捕歸案,伊拉也知道布魯斯說的不會有錯。
伊拉知道自己是應該慶賀的,因為布魯斯很開心,而且他也很開心——為什麼不開心呢?闆着臉是什麼都沒辦法做好的,不是嗎?
他隻是有點笑不出來。
然後布魯斯停下了腳步,伊拉看到布魯斯蔚藍的眼睛注視着自己,其中透露出天空的色彩。
“不想笑的話,是可以不笑的。”布魯斯說。
“我沒有不想笑,或者說,事情還沒有嚴重到這個程度。”伊拉回看向犯罪巷的方向,他已經看不到那個叫傑森的男孩了。傑森,未來會變成羅賓,考慮到羅賓的某種共性,這代表他的父親會因為各種原因死去——這不是好事。父親這種東西可以說不好,但在這個國家卻不能沒有,因為他代表的是至少是一份不被送進孤兒院的保障。
獨身帶孩子的母親會更難找到工作,孩子也更容易在制度的名義下被帶走,制度的初衷或許是保護被家人獨自留在家中的孩子,但現在這已經成為了合法的人口買賣。
“會好起來的,”然後布魯斯說,他看着伊拉,不知為何他在一瞬間明白了伊拉的想法,“我會改變這一切。”
伊拉不懷疑這一點。
他聽說過哥譚發生的那些改變,下降的犯罪率,恢複希望的人們行走在那片土地上時已經可以擡頭挺胸,然後一切結束,需要一顆炸彈,隻需要一顆炸彈。他想說他相信布魯斯,但是他又發覺自己無法對布魯斯說謊,他習慣了虛情假意,但他也想觸碰真實。
于是伊拉說:“但是隻有你是不夠的,布魯斯。”
“我明白,一切都需要改變。”布魯斯回答,他的思想随着伊拉的話語慢慢變得沉靜,或許他确實應該感到喜悅,但隻有喜悅也是不夠的。
我們可以假定西西弗斯是幸福的,但石頭真的願意重新回到谷底嗎?這便是石頭與西西弗斯之間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