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山外山是京城最具盛名的酒樓,那慶緣春便是京城最出名的青樓。
慶緣春外。
甯霜延一襲雪青绫羅長袍,長發利落地束于碧玺蓮紋發冠裡,她泠泠立于人影交錯的大門外。光是這麼站着就吸引了不少目光向他看去。
老鸨早就注意到了這位氣質不凡的公子,見他停在門前,立馬笑吟吟迎了上去,“這位公子可要進去坐坐?”
甯霜延朝眼前笑得滿臉褶子的老鸨點點頭,出聲問道:“陽春上房,可有人訂了?”
老鸨腦子裡快速過了一遍,随即伸出手臂擺出迎客姿态,笑着接她話:“好房為公子留着,請進。”
甯霜延從善如流跟着她進了青樓,眼角餘光注意到斜上方本來緊閉的花窗悄悄探開一條縫。
她在心裡暗笑一聲,魚兒上鈎了。
不一會兒,喻驚墨便神色急切地進了慶緣春,然後一溜煙沖進了甯霜延這間廂房。
一進門他表情瞬間垮下來,換上平時熟悉的吊兒郎當,他自顧自上前倒了杯水喝。
“演技不錯。”
甯霜延就坐在桌邊,目睹了他表情的一系列變化,不由得誇了誇他。
“那是,本公子樣樣精通。”喻驚墨得意揚揚地笑着,絲毫沒有謙虛一說。
忽然間,甯霜延聽到遠處的腳步聲,遞了個眼色給喻驚墨。
喻驚墨意會,坐下歎息問道:“霜延,你說達州水患的赈災糧真是殷家貪的嗎?”
“荀熙也不至于死到臨頭還在這種事上騙我倆吧。”甯霜延接過他的話,語氣唏噓。
“說的倒也是。如果是真的,那殷沐筵可真是膽子大,還敢貪這麼多。”
“小心點,這種話别到處亂說,不然容易落得跟荀熙一樣的下場。”
“知道了知道了,來我們繼續喝!”
……
聽到門外腳步聲漸漸遠去,甯霜延放下剛剛做戲用的酒杯,淡淡一笑,“好了。”
喻驚墨立馬呼出一口氣,演戲心累。
幸好如他們所想,徐元肅幕僚之一陶芥今日果然在此作樂,甯霜延故意在青樓門口吸引注意,故意透露自己所在廂房,喻驚墨故意神色匆匆隐着蹤迹,這一切就是為了釣起這條大魚。
陶芥雖愛尋歡作樂,但生性多疑。他注意到了甯霜延和喻驚墨出現在同一場所,必定會起疑心,前來打探消息。
等消息傳到徐元肅耳朵裡,引起徐殷兩家不和,他們的目的就達成了。
“那……你等會幹嘛去?”無事可幹,喻驚墨托着腮,百無聊賴地問甯霜延。
“不如你去瞧瞧這慶緣春新晉的花魁,聽說可是個百年難遇的大美人。”
喻驚墨又突然出聲,語氣揶揄。
甯霜延無語地看向他,“嘴不要可以捐了。”随即起身理了理衣衫,徑直離開了。
街市一如既往地熱鬧,甯霜延在糕點鋪買了點店家極力推薦的豌豆黃兒,香甜的氣息被妥善封存于油皮袋子裡。
她拎着袋子,慢悠悠沿着街道走着,然後拐進青石闆巷,約莫走了一刻鐘,腳步停在一家書肆前。
這書肆就是青雅小築。
還未進門,一陣男女争吵聲就傳了出來。甯霜延立馬走進書肆,看見一對男女互相争吵,眼瞧着就要打起來了。
掌櫃的立馬支使一旁的小厮上前制止。甯霜延收回目光,轉眼就與一雙熟悉的眸子對上了。
她眼角彎了彎,指了指二樓,對方立馬意會,起身與她一同前往二樓。
進了暗室,甯霜延将手中封存嚴實的糕點遞給她,賀蘭喬接過驚訝地一笑,“小魚你怎麼知道我想吃糕點了。”
賀蘭喬是真的嗜甜,但比起蜜餞,她更愛糕點的口感。甯霜延本來想買她最喜愛的透花糍,但去晚一步已然告罄。
“路過随手買了點。”
她又不愛吃,哪能是随手買的。賀蘭喬沒有拆穿她,高高興興拆開油皮袋子,豌豆黃兒的香味随之飄出。
秋冬交際,豌豆黃兒不是應季食物,價格定是水漲船高。
“哇,好久沒吃這個了。”賀蘭喬于是非常給面子地驚歎一聲,語氣誇張。
甯霜延無奈地搖了搖頭,真是個戲精。
突然一塊嫩黃糕點就被舉起,出現在自己唇邊,還散發着絲絲豆香糖意。
拒絕的話還未說出口,就被人不容置疑地用軟滑的糕點抵住下唇,無奈隻能張口咬下。糕點如同綢緞般入口即化,還有一股桂花清香随之蕩漾,留下滿口馥郁。
饒是甯霜延不愛甜,也不得不承認挺好吃的。
賀蘭喬在一旁細細觀察她表情變化,不由得咯咯笑起來,“還說自己不愛吃,小魚你就口是心非吧。”
“咳咳。”甯霜延神色正經起來,為自己辯白道:“這是個别情況。”隻能怪店家做的太好吃。
“行行行。”賀蘭喬敷衍應和道。自顧自撚起豌豆黃兒往嘴裡送,滿意地眯了眯眼,像隻餍足的貓。
吃着吃着她突發奇想,“不如我們開一家糕點鋪子如何?這樣就有吃不完的甜甜點心了。”
“……”
“那你的牙齒怎麼辦?”甯霜延“真誠”發問。
賀蘭喬眉頭跳了跳,看來最近是過的太滋潤了,忘了驸馬一張嘴是如何毒死人不償命。
她揚起一個假笑,又咬了一口手中點心,咕囔着:“自是不必理會。”
甯霜延不置可否,隻是自顧自走近案台坐下提筆沾墨,幾筆行雲流水畫下一幅畫,她起身将此畫塞在正美滋滋咬着點心的人懷裡。
賀蘭喬拍了拍手上的殘屑,舉起畫紙,隻見一個表情欠欠的小兔子占據整個篇幅,手上抱着一塊方方正正的豌豆黃兒,嘴裡還鼓鼓的,頭頂配字“我長壞牙不必理會”。
一時間賀蘭喬呆住了,驸馬還真是……一肚子壞水。
見她呆住,甯霜延覺得這樣子有趣極了,不免低低笑出聲來。
清朗的笑聲傳進耳朵,賀蘭喬這才後知後覺臉頰燙了起來,嗔怒地盯着甯霜延,“有這麼好笑嗎?”
甯霜延一時被自己腦海裡走向越來越奇特的想象不斷逗樂,低着頭,肩膀不止顫動。
“其實最幼稚的是你。”被眼前的人氣到了,賀蘭喬冷眼幽幽甩出這句話,以為自己很有威懾力,但其實臉還紅彤彤的。
見人就快被自己惹急了,甯霜延可算止住笑,調整自己紊亂的呼吸。
“好了好了,公主大人原諒我好嗎。”
賀蘭喬一臉冷豔:“呵呵。”
甯霜延:“看在豌豆黃兒的面子上?”
賀蘭喬表情有所松動,随即又繃住俏臉,語重心長道:“你變了,以前你都不會嘲笑我的。”
哪裡不會,剛成親的時候兩人時不時都要抓住機會嗆對方兩句。尤其是初出茅廬年輕氣盛的甯霜延,那時的她還沒能那麼熟練地收斂情緒。
當初的她遇到這個滿身是戲的便宜妻子且不知善惡,她自是豎起尖刺,将從小的毒舌發揮到極緻。
不過現在……今時不同往日,她明智地見好就收。
"今日在書肆感覺如何?"
轉移話題意圖過于明顯,但賀蘭喬又不是對她真生氣,于是順坡下答道:“挺好的,一切順利。”
讓賀蘭喬去青雅小築坐莊,是兩人從丹陽回來時便共同商議好了的。一來賀蘭喬可以隐迹于此,降低被發現的風險;二來可以嚴密看管這秘密聯絡之處;三來可以有意無意間打探到一些消息。
而今日便是賀蘭喬“上工”第一天。
不過今日倒是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賀蘭喬默默想着。
“今日一對夫婦共同來書肆,女子指名道姓想要買下文箐的手稿真迹。但那丈夫似乎很不滿,認為女子所著文章都是泛泛之談,并不想付賬。”
“然而他說這話時被在旁閱書的秦琬聽見了,兩人起了争執,那個男人還說要去舉報秦琬抛頭露面來書肆閱書。”
甯霜延想到自己進門時看到的争吵的男女,應該是他們了。
侍中家嫡女秦琬竟會來此閱書,倒是有些意外。
在宣朝對女子教育規定嚴苛,女子隻有在及笄前才能上學堂以及公開閱書。所以一般官家小姐都隻會請私教夫子在家中進行授課,而出來閱書的女子則更加寥寥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