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窗外灰喜鵲清脆的鳴叫為一室寂靜光景添上幾分生趣兒。
甯霜延陷在溫暖蓬軟的被褥裡,喉鼻間苦澀藥味死死糾纏。她醒來便是側卧的姿勢,面朝床榻裡側。本想着翻身起來,沒想到上身一片麻木,使不上半分力氣。
自己不會癱了吧……?
她心裡難得升起幾分未知的恐懼,這種身體完全不受控制的感覺,真的難以形容。
這時候再強再堅定的意志都隻是虛無。
胸腔一片沉沉,甯霜延輕阖雙眼,在心裡雜草蔓延之時,一個帶着午後暖陽的畫面閃現。
賀蘭喬平日明媚帶俏的嗓音像是被蓋上厚厚棉被,沙啞且聽不真切。她隻是一味重複着同一句話,别怕我來了。
正出神想着,一道聲音自耳後傳來,與腦海中的話刹那重合。
“别怕,我來了。”
她下意識想反駁,我怎麼可能會怕呢,我是甯霜延啊。
但隻是無聲張了張口,剛剛醒來一閃而過的倉惶,翻不動身的無力,這些難道自己就都能視若無睹嗎。
“别擔心,我感覺很好。”
最終她隻能背對着那人,緩慢說出這句看似風輕雲淡的安撫。
騙子。
賀蘭喬在她身後,一直都在。
她看見那面色蒼白的人睜開眼睛那一瞬的驚惶,看見她目光流轉間的無助,看見她此時表情有多麼勉強。
可不可以多依靠我一點呢?
賀蘭喬眼尾墜下一滴晶瑩,為什麼甯霜延醒來隻是默默一個人接受身體的變化,為什麼要一個人承擔無邊落寞。
你還有我啊!
她在心裡痛苦地大喊,但是卻不敢在此刻洩露半分崩潰。因為甯霜延後頸處裹得嚴實的純白紗布不停刺痛着她的眼。
昨日尋到甯霜延時,她就那麼無力地倒在地上,頰邊都沾染片片灰塵。最讓賀蘭喬恐懼的是,她後頸那觸目驚心的傷痕。
慌忙帶着甯霜延回了府,城内正好又醫師急缺。臨近崩潰之際,她連忙差人去找喻驚墨幫忙,還好喻驚墨家裡在京中處處打點,硬是在這危急時刻找來了大夫。
經過診治,甯霜延抗不住沉睡過去,而賀蘭喬則一直守在她身邊,不曾移動分毫。
她一直在心裡祈禱,她後悔自己以前為何不信不敬鬼神。如果自己多供奉一些,是不是就能為甯霜延多積一份功德?
腦中胡思亂想了一宿,在看到沉睡那人睜眼之時的狂喜又在下一刻看清她所有眼神變化而破碎,唯餘滿腔酸澀悲茫。
人與人之間的氣場似乎是可以相互感知的,甯霜延突然出聲:“你在哭嗎?”
賀蘭喬連忙抹了一把眼睛,調整表情。
“夫人,勞駕幫我翻下身。”
甯霜延語氣還帶着淡淡調侃。這就是她,自己崩潰可以,但總是要照顧到身邊人的情緒。
沒有多說,賀蘭喬忍住酸澀上前,動作輕緩地将人翻了個身,面朝自己。怕她脖頸受累,還塞了個小小枕頭在肩頸空隙。
甯霜延無奈:“我就隻能這一個姿勢了嗎?”
賀蘭喬不容置疑,穩穩地将人安置好,注視着她泛着蒼白的唇,回答道:“大夫吩咐的,你乖乖躺好。”
早就發現對方泛紅的眼眶,甯霜延在心裡憐惜地歎了口氣。
明明是自己的大意,卻惹得賀蘭喬傷心了。
“是是是。還得勞煩夫人看顧我,自然是什麼都依夫人了。”
甯霜延語氣放得輕松,努力地想讓對方稍微放松一些。
賀蘭喬沒搭理她,此刻心裡還别扭着呢,隻是無言地為她細細揉着麻木的雙臂。
這副受氣媳婦樣讓甯霜延看着好笑,悄悄凝聚起的笑意卻被賀蘭喬抓包,冷哼一聲将床側紗簾一放,眼不見心不煩。
這一通折騰下來,心裡那股郁結之氣倒消散大半了。
她故意痛哼一聲,紗簾被迅速扯開,賀蘭喬焦急地看着她,“哪裡不舒服?”
“你過來點。”
賀蘭喬聽話地湊了過去,就差下一秒叫大夫了。
“你不理我,我就不舒服。”
甯霜延不知怎的,今日格外不在乎臉皮,直愣愣地在那透白耳垂邊說出這句話。
“……”
賀蘭喬閉了閉眼,蓦地扯起一個笑,紅着半邊耳朵堅決地轉過身去,不想理她了。
“诶诶,我錯了,不逗你了。”
見把人惹毛了,甯霜延連連出聲挽回,一時焦急右臂竟向前滑動一截。
賀蘭喬正好轉身看見這一幕,伸出手去握住她滑動的小臂,“有感覺嗎?”
此時一股失而複得的驚喜沖刷着甯霜延的内心,盡管隻是能動了動手臂,但她還是不掩喜色。
“有……我沒癱。”
聽着這聲喃喃,賀蘭喬一時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