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平日裡胡大夫總是不假辭色,脾氣古怪,但是對于肯下功夫的學生,他也不吝啬誇贊。他抓了把沙土覆進藥爐,拍拍衣袖,“來吧,上課了。”
今日學完日頭已高,胡大夫拍了拍甯霜延的肩道:“小子,醫經讀了嗎?”
甯霜延想起自己書房内隻草草翻了幾頁的醫書,有些汗顔,低了低頭回答:“讀着呢,胡叔。”
胡大夫見她心虛那樣就知道她沒有認真讀,語重心長道:“你不要以為醫術僅僅靠實操就能學好,如果根基不紮實,其他的都是空中樓閣。”
甯霜延斂着眉,她之前确實這樣想,覺得醫書過于晦澀而且不如實際動手來的快,于是忽略這一茬,沒想到胡大夫心裡門兒清。她感到些許慚愧,自己确實耍巧偷懶了。
“是,我記下了。”
見她應下,胡大夫哼了一聲,繃着一張臉扔給她一個小瓷瓶,便轉身回了屋。
甯霜延接過瓷瓶,打開瓶蓋,一股清新的藥草味便逸了出來,是活絡化瘀膏的味道。她心中一片了然,看來這個死活不讓自己叫師父的小老頭還挺刀子嘴豆腐心。
笑着将瓷瓶收好,甯霜延伸了伸有些僵硬的手臂,習慣之後,發現這滿屋藥味也确實沒那麼嗆人了。
剛走到街邊,便遇到一群半大孩子坐在地上乞讨,可能是見她衣着不凡,孩子們争先恐後往她身邊湊,嘴裡還念叨着甯霜延聽不懂的方言。
出來的急,身上也沒有這麼多碎銀銅闆,甯霜延暗自歎了一口氣,穿過灰撲撲的孩子群,轉身離去。這群小乞丐見人離去,眼中滿是失落,但是也沒有胡攪蠻纏,自覺重回街邊角落。
不出一會,甯霜延拎着兩大袋燒餅回來了。
“燒餅吃嗎?”甯霜延靠近他們,舉着手中大袋子詢問。小乞丐們瞬間向她靠攏,但是也沒有哄搶,就眨巴着眼睛等着甯霜延把燒餅給他們。
甯霜延心裡想着這群小乞丐還挺有禮貌的,手上不停給他們發着燒餅,不一會兒,便每人捧着一個熱乎乎冒着氣兒的燒餅吃上了。
見他們吃着,甯霜延拍拍手準備離去,卻突然被人叫住了,“公子留步!”
循聲看去,是一個老婦人,衣着樸素但很整潔。
“夫人,有什麼事嗎?”
老婦人從懷裡翻出幾顆小小的紅色果實,她看向甯霜延,詢問道:“公子可還記得?”
“冬青……你是?”甯霜延眼神警惕起來,冬青是她剛入京城所救,而這個老婦人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老婦人見她神色變化,呵呵笑了一聲:“還請借一步說話。”
兩人走到路邊無人處,甯霜延首先确定了這個位置不能藏人,如果對方有什麼動作,自己也能第一時間察覺。
“公子不必緊張,在你之前我便與那孩子接觸過了,隻是她沒有接受我的提議。你救她那日,我正巧前去找她,見她自願跟你走,我也就沒再露面。”
聽她說完,甯霜延神情稍緩,但心裡還是沒有放松警惕。畢竟在這關頭,輕信旁人可能結果是緻命的。
她點點頭表示自己了解了,随即又疑惑:“可這事已有兩年,您如今提出是為了什麼?”
老婦人悠悠歎了口氣,眼神懇切:“我可以看出公子是有善心的人,并且身份不俗。我也是走投無路,還請公子救救慈幼堂的孩子們吧!”
“慈幼堂?”甯霜延自從丹陽回京後,便閑職在家,對朝廷之事關注便沒以往那麼多。
“本來慈幼堂在官府手下運作,每年領着微薄的補貼為生,但是孤兒棄嬰卻越來越多,從前幾年開始入不敷出,我隻能用自家積蓄來填補。但是不夠,遠遠不夠,于是聯合其他幾位堂主上書,希望朝廷能多下放一些補貼。”
老婦人說着神情激動起來,一隻手死死抓着自己衣袖,用力得冒起了條條青筋:“但是,但是!我們的奏疏被上頭官員攔了下來,補貼不增反減,孩子們都吃不飽飯了!我實在沒辦法,實在沒辦法了……”
年邁的老人佝偻着,濁淚順着她皺起的皮膚向下滑落,瞬間就鋪滿整張臉。
甯霜延聽着她泣血般的語氣,也感到揪心,但是她已不在朝中,如何幫?
“公子,大人,求求你幫幫孩子們,我真的沒有辦法了……官府也去鬧過了但無濟于事……”
眼看着老婦人就要給她跪下,甯霜延連忙将她扶起,并冷靜提出自己的疑問:“夫人,你為何這麼肯定我能幫你們?”
老婦人眼神閃爍了一下,随即又哽咽:“我記得,你是狀元郎!當時你跨馬遊街,我見過!”
甯霜延捕捉到了她的一瞬間閃躲,但是她沒有再追問,一來這個環境不合适,二來她還沒有完全信任這個老人。
“你容我考慮考慮。”
這事兒的确來的突然,甯霜延需要盤順其中細節,而且她還需要求證老婦人所說是否為真。
見老婦人神情灰敗,涕泗橫流的樣子,甯霜延于心不忍,她遞給老婦人一塊巾帕,“夫人擦擦吧,這事先讓我摸清楚再給你答複。”
老婦人接過巾帕道了聲謝,語氣急切又道:“那,那我怎麼找到你?”
“您不用找我,三日後在此地等我答複便是。”
語罷,老婦人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她用巾帕擦幹淨臉,鄭重行了個禮:“老朽今日所言句句屬實。”留下這句話,老婦人便蹒跚着離去了。
甯霜延盯着她的背影,她感覺這位老人并沒有在撒謊,但為何對她有所隐瞞?并且她還知道冬青是她所救,真有這麼巧的事嗎?
種種疑團浮在心頭,這件事來的太過突然,還得回去打探清楚才能做下一步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