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租界地區發生大爆炸後,已經過了四年。
開始有人在這塊被炸出來的缽狀區域裡蓋起簡易房屋生活、人們不知不覺以“擂缽街”來稱呼此地,也即将邁入第四年。
距離芥川龍之介和妹妹芥川銀一起來到這個地方住下來,則是……似乎已經三年了。
大概。
在這裡,即使是大人也會輕易地失去對時間的感知,更何況是今年才剛剛滿十歲的芥川龍之介。
他連自己的年歲都是以擂缽街形成的時間來粗略估計,隻是這樣活着、一直活着而已。
狹窄的、由鐵皮和木闆搭建而成的空間裡,芥川龍之介坐在已經壓得扁扁的、污損嚴重的紙箱闆子上,靜靜看着木闆縫隙間透出來的光。
外頭陽光正烈。
沒辦法嚴絲合縫蓋住的木闆和生鏽的鐵皮之間有着不寬不窄的空隙,陽光從縫隙中照射進來,恰好落在芥川龍之介手邊。
被陽光照射着的位置很燙,也很溫暖。
芥川龍之介摸了摸被陽光曬得溫暖無比的紙闆,稍微挪動一下位置,讓那塊區域不會再直接曬到陽光,才回頭道,“銀,來坐這裡。”
芥川銀原本坐在屋子的另一邊,聞言便走到他說的地方坐下,眼睛彎起來,“這裡好溫暖啊,哥哥。”
“如果夏天的溫度能一直留到冬天就好了。”屋子裡的另一個男孩整個人趴在地上,痛苦的說,“為什麼夏天沒辦法和冬天中和一下?”
“希望冬天永遠不要來。”另一名女孩也歎了口氣,坐到芥川銀旁邊,“小銀也這麼覺得吧?”
“是呀。”芥川銀完全贊同的附和,“希望冬天永遠不要來。”
這間小小的屋子聚集了四個人——芥川龍之介兄妹,以及從去年秋天開始和他們結伴同行的凜和克己。
在擂缽街,冬天遠遠比夏天還要可怕。
夏天也有熱死人的幾率,但是比較低,在冬天凍死的人就無法計數了。
即使經過了四年,已經有人自行接了水電到擂缽街裡來,但即使是有電能用的人,也沒辦法使用暖氣這類太過奢侈的物品。
至少芥川龍之介所在的這片區域是如此。
雖然名為“街”,但擂缽街的範圍令人驚訝的廣大,住在擂缽街這一邊和那一邊的人,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碰到面。
當年恐怖的大爆炸,芥川龍之介依舊鮮明的記得。
他當時就住在爆炸外的區域,房間天搖地動,仿佛下一秒就要跟着倒塌。
很難想像現在腳下踩着的土地裡,又有多少人連疼痛都沒感知到,便在爆炸中死去。
芥川龍之介再次仰頭看看木闆間的縫隙,決定道,“我們去找點遮縫隙的東西。雨季要到了。”
雨季早就到了。
梅雨季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接下來就要進入台風季。
但他們之前的屋頂已經被梅雨季的雨水沖壞,現在隻能擋擋太陽避避風,沒辦法擋住太多細微的雨,更何況是接下來可能會伴随着大風出現的強勁雨水。
雖然夏天比較沒那麼容易因為氣溫的關系死亡,卻也有不少人會在台風侵襲中失去容身之處、甚至是受到難以恢複的傷害。
為了以防萬一,他們還是要進行準備措施。
凜和克己二話不說的站起來。
“昨天我和凜聽到别人說那附近有防水布可以撿。”克己指了指一個方位,“可是很靠近羊的地盤,要小心才可以。”
“羊沒有那麼可怕啦。”凜說,“不要遇到他們的首領就好了。”
芥川龍之介也和銀一起站起來,望向克己指的方向,“隻是撿撿東西,他們也能體諒。”
雖然不确定現在還有沒有多餘的防水布可以撿,但也要先去看看才行。
他們的年紀都還太小。
如果輕易地離開蝸居的地方,獨自一個人走在擂缽街裡、走到擂缽街之外,很容易就會被心懷不軌的人帶走,玩弄之後直接殺了丢掉。
為了自身的安全,也為了同伴的安全着想,要去外面找食物、找遮風避雨的東西,都必須要所有的人一起行動。
芥川龍之介無意識的碰了碰自己寬松的衣服袖子,彎下腰穿過特地做得低矮的門,走在同伴們的最後面。
他有着被大人稱為“異能力”的能力。
因為他有着足以擊潰大人的能力,所以總是習慣性的走在同伴們後方保護他們,。
擂缽街是一個相當工整的缽狀。
從他們住的地方朝羊的勢力範圍方向一直走,以一條比現在的他們還高的深褐色生鏽水管為分界點,水管的這邊不隸屬羊,另一邊就是羊的地盤。
羊目前雖然是個小有名氣的少年自衛團體,裡頭聚集了不少年紀小的孩子,但地盤還不算大,和芥川龍之介他們的距離其實有些遙遠。
要走到那附近,需要走過一段不短的路。
在這段路上也有不少隐藏的危機,無論何時都不能輕忽大意。
他們繼續慢慢的往前走。
鏽蝕的水管宛如某種蜿蜒的爬蟲類,在牆邊、地面毫無規律的四處遊走,水管邊緣偶爾漏水的地方濕漉漉的,養活一片深綠色的青苔。
沒有經過任何修整、隻是人們踩踏而成的道路不算特别平整,還能看見一些水泥碎塊,以及不知道從哪裡被丢出來的尖銳石子。
由于天氣太過炎熱,不少年長的男子隻穿了一條内褲,或站或坐的在路邊陰涼的地方抽煙聊天,用打量的目光注視着走過他們面前的孩子們。
煙味、幾個男子身上傳來的強烈體味,以及不知從哪裡飄來的尿騷味、垃圾發酵的氣味全部糅雜在一起。
夏季的擂缽街,除去氣候可能造成的各種危險之外,最讓人忍受不了的便是各種強烈的氣味。
如果是嗅覺靈敏的人初來乍到,想必會覺得一刻也待不下去。
但長久生活在這裡的人,都早早就習慣了這些氣味,可以完全忽視的走在充滿着微妙味道的道路上。
這幾名貢獻着微妙氣味的男子就住在芥川龍之介等人不遠處,對面前這幾個孩子多少有些眼熟,清楚知道芥川龍之介不是好惹的,隻是多看了幾眼而已。
擂缽街範圍遼闊,居住人數遠比外界的人想像的還要多。才剛剛形成四年的時間,房屋已經密集的栉比鱗次,劃分的地盤也越來越多,各種大大小小的勢力混雜在一起。
當然這些勢力現在也僅僅能在擂缽街内自稱為勢力,走出擂缽街,即使是在貧民窟或黑市裡,都可能沒有人會在意。
芥川龍之介幾人在某些人眼中,其實也自成了一個很小很小的小組織,至少看在芥川龍之介的份上,附近的人基本不會對他的同伴出手。
畢竟沒人想當刺身。
凜和克己走在前面,率先經過那群男人。
緊接着是銀和芥川龍之介。
繼續往前走。
繞過貼着報紙充當牆壁的屋子,經過不知道從哪裡弄到噴漆,塗鴉了一整面的牆壁,路過一個又一個低低矮矮的蝸居。
“呼、哈……”
喘氣聲和小跑的腳步聲從狹窄的巷子裡傳來。
帶着點急促的奔跑,在擂缽街也很常見。
可能是誰從哪裡逃走,也可能是誰和誰發生了争執,正在進行你追我逃的生死戰。
芥川龍之介聽見聲音,目光在前方的巷子裡停頓一秒,提醒前面的同伴,“小心點。”
凜和克己快步小跑着經過那條小巷子,快樂的回過頭,“安全!”
銀也順利的經過。
芥川龍之介判斷了一下聲音的遠近,決定等人跑遠了,他再接着走過去。
巷子裡隻有一個人的腳步聲。
芥川龍之介等了片刻——腳步聲戛然而止的同時,啪的一聲,一名男孩正面摔到地上,半晌沒有動。
銀微微瞪大眼睛,先是看看芥川龍之介,“哥哥……”
芥川龍之介朝着巷子裡看了一眼,确認沒有人在追這名男孩,才點點頭。
銀蹲下來,有點緊張的問,“你還好嗎?”
凜和克己也一步走回來,圍在男孩身邊。
“為什麼跑得這麼急?”凜跟着看看空無一人的巷子,“還能站起來嗎?”
克己戳戳男孩的背,擡頭看看芥川龍之介,“他還活着?”
芥川龍之介還沒說話,男孩就動了動,自己爬起來,小小的點頭,“活着。”
他面無表情的拍拍自己身上沾到的泥土,先看看圍在他旁邊的幾個人,又轉頭看看芥川龍之介,接着微微瞪大眼睛。
芥川龍之介靜靜看着他。
他也靜靜的盯着芥川龍之介。
銀站在一邊,左邊看看右邊看看。
凜和克己也跟着左看看右看看。
空氣有點微妙的沉默。
“……你、唔。”男孩率先打破沉默,面無表情的繼續盯着芥川龍之介看,“我是葵,你叫什麼名字?”
芥川龍之介看了他幾秒,還是回答道,“我是芥川龍之介。”
葵的目光轉向其他三個人。
銀接着說,“我是銀。”
凜和克己也回答了自己的名字。
凜看看他身上的擦傷,還是問道,“能自己走回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