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葵是在逗小黑，但看在芥川龍之介眼裡，就像葵自己在玩。

芥川龍之介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有些好奇的問，“你和小黑是什麼時候遇到的？”

他之前就知道小黑是自己跟着葵走的，但是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遇到的。

“唔……應該是，上一個夏天的時候。”葵想了想道，“小黑一直跟着我回家，又被爸爸媽媽趕出去。”

但是隔天上學路上，葵又再次碰到在家附近蹲守他的小黑。小黑還是一直跟着他去上學，又陪着他放學回家，然後再次被趕出去。

被趕了兩次，小黑就沒有再進到家裡，而是和葵在上下學的路上見面。重複了這樣的行為約莫半個月，葵和小黑很快就變得非常要好，小黑會開始躲進葵的衣服裡面……又和他一起回家。

葵的雙親隻要不是想要發洩情緒的時候，基本都當他不存在的無視他，所以過了大概一個多月，才終于發現小黑會偷溜進家裡。

小黑被他們發現之後，在葵的幫助下非常敏捷的逃跑了，後來一人一貓就再次恢複在外面才見面的日子。

然而好景不長，大概在秋天到來沒多久之後，小黑在外面不小心遇到葵的爸爸，直接被拿石頭砸死了。

葵的爸爸不一定知道他看見的小黑貓就是小黑，隻是遷怒的砸死這隻和葵帶回家的貓顔色一樣的黑貓，還特地把石頭和死掉的小黑帶回去給葵看，當着葵的面又砸了一次。

如果真的不是小黑就好了，但剛剛好就是小黑。

葵在爸爸回家之前，就已經先看見了小黑的靈體，從小黑那裡知道了它的遭遇。

小黑變成靈體後就能和葵溝通，所以在葵的爸爸回家後就一直在旁邊安慰他、和他說話，也讓葵的心情比較快恢複過來。

無論如何，從那時開始，小黑的靈體就沒有離開過他。

芥川龍之介雖然知道會聽見小黑死去的過程，但原先的心理準備，都沒有辦法壓制住他心中的不悅。

即使看不見小黑，小黑也是他們重要的同伴，更是葵相當重視的家人，就這麼輕而易舉的被人殺害——

羅生門聽着都有些蠢蠢欲動，讓它能自己控制的衣擺無風自動的輕輕擺蕩起來。

“……如果讓我看見他們……”芥川龍之介低聲道，“傷害家人的，理應被百倍奉還。”

葵微微一頓，搖搖頭道，“不用複仇。龍想着複仇，心裡會很難受。”

“并非複仇。”芥川龍之介知道葵想的意思，但還是道，“隻是質問。”

他們同樣生存在世界上，為什麼就能被如此輕易對待？

分明都是同等的生命。

分明沒有誰貴誰賤，卻隻有他們必須生活在艱困的環境中，隻是想要努力活着，卻又必須要面對人們無來由的惡意、無來由的輕易對待。

有時候他想到死去的同伴、看見路邊橫死的屍體，就會去想活着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活在這個世界上，究竟是為了什麼？

他們光是想活着就必須拼盡全力，卻又渺小的宛如不被人在意的螞蟻，即使有誰無意間踩過去了、甚至誰刻意去破壞了窩巢，都不會被人在意。

由于天氣和環境問題而死，或許還是沒有辦法的事，但若是被誰殺死……

芥川龍之介不太想去想像同伴們可能會有的死亡，可是僅僅稍微想到一點，就會覺得有某種難言的情緒像石頭一樣堆在心中。

堵得呼吸都很困難。

就像小黑的事，即使那已經是來到這裡之前發生的，聽着依舊讓芥川龍之介心中生出沒來由的憤怒。如果真的有類似的事發生在他眼前，他或許會被憤怒沖昏頭，做出無可挽回的事也不一定。

但他依舊覺得他想做的不是複仇，而是質問。

葵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很認真的思考片刻，非常誠實的說，“我也不懂。”

他比芥川龍之介還更難理解活着的意義。

不是因為他的年紀比芥川龍之介小，還不知道怎麼去思考這些問題，而是對他而言，生死本就不是多麼界線分明的事情。

但這段時間以來，他也算是弄清楚了區别在哪裡。

葵又想了想，回答道，“可是死掉就不能讓所有人都看到。如果不是複仇，是質問，那可以等到之後……就是，等到準備萬全再去？”

就像他們為了過冬，要從夏天就開始努力準備一樣，如果要去做一件早就知道可能會傷害到自己的難事，也要長久計劃之後再去做。

葵會忽然這麼說，是因為他現在也算是很了解芥川龍之介了。

小黑的事情已經過去許久，那又是葵的爸爸做的，芥川龍之介被激起的怒火也會因此沒有全部宣洩出來；不過如果是同伴們出了什麼事，芥川龍之介一定會抑制不住哀傷和怒意，即使會傷害自己，也要當場複仇。

或者用他的話來說，是質問。

可是，不隻是芥川龍之介重視着他們，他們也同等的重視着他。

至少葵知道，無論是他還是其他同伴，即使因為什麼事情突然死去了，都絕對不希望芥川龍之介用太過極端的方式來做些什麼——無論是想替他們做什麼，或是想要為自己做什麼。

芥川龍之介靜靜看着葵片刻，“準備萬全？”

“嗯。”葵又停頓了一下，“要活着，不要死。為什麼要活着……原因、可以一起慢慢想。”

他很少一次說那麼多話，說完都有點累了，整個人有點恹恹的樣子。

芥川龍之介看了他一會兒，剛才還有些積聚着各種難言情緒的胸口微微放松下來，沒有那麼郁悶了。

他随手揉揉恹恹的葵的頭，“……嗯。”

葵一把抓住他的手掌，“龍，要記在心裡哦。”

芥川龍之介瞥了眼自己被抓住的手掌，若有所思的說，“你的直覺？我會因為類似的事情受到什麼傷害？”

葵沒有點頭，“不知道。但是，龍很重視我們。”

所以很可能會發生類似的事情。

雖然無論生活在世界上的哪個地方，都不是絕對安全的，都有着各種各樣無法預料的危險。但他們在擂缽街裡生存，會遇上的危險一定比很多地方都還要多。

無法保證安全、無法确定會在什麼時候遇上什麼危機，也不能确定會不會無意間惹到極道勢力，讓所有人的安危都受到威脅。

因為會遇上的問題太多了，所以芥川龍之介也有很大的可能會做出極端的行為。

葵看起來真的很擔心，黑黝黝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他的眼睛顔色深的不可思議。

芥川龍之介在打工的地點聽人提起過葵的眼睛。

在這座人工島上，很多孩子都擁有着不像是孩子的眼神，大人們也已經見怪不怪。

雖然葵的眼神還要更加特别一點，但劉海遮擋着，葵平常也乖乖巧巧很讨喜，大家也都完全能接受。

會提起葵的眼睛不是因為眼神，而是因為有人恰好聽說——純黑色的眼睛其實是不存在的。

從眼睛顔色的話題開始延伸到了目前看過誰的眼睛最黑，葵恰好榜上有名。

但大家也都一緻認為，葵的眼睛一定不會是全黑的，隻是因為顔色本來就比其他人深一點、又有劉海遮着，看起來才會像全黑一樣。

芥川龍之介……其實也很難确定葵的眼睛到底是不是全黑的。

但是，他的眼瞳顔色确實相當深，恍惚之間會覺得宛如深深的黑夜。

像是被黑夜注視着。

芥川龍之介有些分神的想着，還是在葵直直盯着他的目光中點點頭，“嗯。”

他的思緒再次收回來。

葵說的沒有錯，非常有道理。

很多事情都需要從長計議，如果想要非常完善的複仇、達成完美的質問，隻單單靠着一腔怒火去行動，确實沒有辦法做到。

但是。

與其思考同伴們可能會有的死亡、以及之後的複仇，不如更加努力去思考怎麼讓大家一起活下去。

雖然他還不知道活着的意義，但……

就像葵說的，可以一起慢慢去思考。

葵還是盯着他，想了想道，“如果、因為不想變成幽靈所以活着，可以算是活着的意義？”

芥川龍之介停頓了一下，唇角不自覺微微揚起，“換句話說，就是因為不想死，所以活着吧。”

葵卡了幾秒，對他的解讀一時之間不太能反駁，但又覺得哪裡不對，面無表情的反駁，“……是不想變幽靈。”

芥川龍之介看他這樣就有點想欺負他，脫口而出，“哪裡不一樣？”

葵又卡了幾秒，“……因為，死掉不一定會變幽靈？變成幽靈，能看到自己的人會變得很少，會很孤單。”

雖然大叔、小黑小白，都因為葵的關系而能與其他人交流，但實際上能看見靈體、能與他們溝通的人，還是隻有葵而已。

大叔和其他人的交流方式本來就不是“正常”的。

而且也不能知道自己死後到底會不會成為幽靈，又會成為什麼樣的幽靈。如果很快就成佛消失了還好，如果成為葵說的無意識徘徊的靈體，也不知道會不會相當痛苦。

芥川龍之介不想去想像同伴們的死亡，但是能想像自己的死亡。

他思考了一下如果自己變成幽靈之後，可能會有的各種情況，突然有點能理解葵的意思，“……不想變幽靈，好像真的是很好的理由。”

雖然這似乎不是芥川龍之介想要的答案，但沒關系，因為他們可以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一起慢慢思考。

和同伴、和家人，與珍視着自己的人在一起，為了活着而活着……似乎也沒什麼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