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跪在本公子面前!”
武大正要應承,宋岱廣袖一揮,陰沉如同吐信毒蛇般的眼神罩着潘月,一字一頓道:“親自向本公子磕頭認錯。如此,本公子大人有大量,自當既往不咎!”
廳中上下眼神交錯,一片倒抽涼氣聲。
武大臉上掠過一絲為難,擡頭瞟了眼潘月,很快又堆起滿臉笑意,拱手朝宋岱道:“理當如此!理當如此!”
不等潘月作聲,他錯後半步,搡她朝前道:“愣着作甚?還不快磕頭認錯?!”
潘月腳下一個趔趄,轉頭盯着一臉理所當然的武大,本就郁郁的心上更如火上澆油。
大山兒女脊梁如山。
便是在命赴黃泉又莫名穿進水浒世界的當下,她心有戚戚,卻不曾軟弱,更不曾祈盼誰人能踏着七彩祥雲而來,救她出水火。
隻因“金蓮”與眼前男人的命運息息相關,一為報恩,亦為當下别無選擇,她為武大的炊餅生意盡心竭力,換來卻是……
看清他本性的市儈,四目交彙,潘月隻覺一桶冷水兜頭淋下,心頭的火被澆滅,轉而一片拔涼。
她徐徐站起身,清冷的目光一一掃過僵立堂下的衆人。
同情、閃避、不屑、無謂……各人目光閃躲、神色各異。
潘月輕哼一聲,倏地上前半步,冷眼盯着神色傲慢仿佛成竹在胸的宋岱,徐徐道:“清塵……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她錯後半步,瞟了眼宋岱,倏地拔高音量道:“如若清塵書院是宋郎君的一言堂,今日勾當,不做也罷!”
“你?!”
宋岱已讓左右搬來座椅、倒上茶水,高翹着腳,做好了端坐受拜的準備,聽清潘月的話,倏地擲下茶杯,指着潘月的鼻子,破口大罵:“婦人大膽,出言不遜,莫非不知我父親是誰?!”
“父親?”
潘月眼裡掠過一絲鄙夷,徐徐掃顧着四下,又轉向宋岱,沉聲道:“宋郎君出生名門,家風清正。若當真覺得今日做得正、行得直,何不上報衙門,讓知縣相公來評個對錯?在場皆為人證,我倒要看看,堂堂知縣相公,會如何斷今日之事!”
“你!”
宋岱指着她的手氣得發顫,胸脯起伏許久,驟然抽回手,氣急敗壞朝呆愣在旁的左右道:“杵着作甚?給我抓起來!”
“是!”
“宋小郎君!宋——郎君!”
兩名跟班撸起衣袂就要近前。
眼見事情越鬧越大,隻怕驚動了清塵先生,于自己不利,周道兩眼滴溜一轉,拖長了音調,碎步上前。
“區區婦人,小郎君何必與她一般見識!”
周道眼神示意潘月退後,雙手半勸半擋,拉住了宋岱衣袂,好言相勸道:“給先生我一個面子,今日事鬧大了,對誰都沒有好處!”
“先生此言無禮!”宋岱氣得嘴唇哆嗦,瞪着周道,怒斥道,“區區市井小民,如何讓公子我給她面子?!”
“小郎君有所不知!”
不等他發作,周道拍了拍他胸口,又回頭瞟了眼潘月,湊至宋岱耳邊,故作神秘道:“他二人看似尋常,小郎君想,若當真隻是平平無奇的市井小民,先生我為何會請他二人上門?”
“先生的意思是?”宋岱神情一怔,眼裡噙着狐狸,看向垂目在角落的潘月兩人。
“景陽岡上打死了那吊睛白額虎的好漢,郎君可知道?”
不等宋岱應聲,周道又道:“他二人便是那打虎英雄武松的哥哥嫂嫂!小郎君想必也聽說過,而今陽谷縣上下奉他為恩人,知縣相公更是擡舉他做了都頭。倘若讓縣裡百姓知曉,打虎英雄的哥哥嫂嫂在我清塵書院受了辱……”
周道話頭微頓,擡眸見宋岱雙目忽閃,神色間似有松動,眼裡掠過一絲浮芒,拍了拍他的肩,添柴加薪道:“今日事若真鬧到縣衙去,令尊那邊,怕也不好交代!”
宋岱渾身一僵,瞪着牆邊兩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一時不知該進該退。
覺察出四周紛紛投落的視線,他輕咳一聲,梗着脖頸,轉向周道道:“尊師重道乃清塵書院院風。既是周先生開口求情,學生自然無有不從。”
不等誰人應聲,他猛地轉向左右,急赤白臉道:“杵着作甚?還不快滾?!”
“是!”
“看什麼看!滾開!”
左右跟班回神,擁着宋岱,慌裡慌張,倉惶而去。
武大不知内情,待他三人的背影消失在廊下,他仍哈着腰,拱着手,滿臉堆笑,嘴裡叨叨:“宋郎君大人有大量!”
堂下憤懑、咒怨、輕啐聲紛紛四起,方才躬身縮脖,唯恐引禍上身者,似乎并非同一群人。
潘月微颦着眉尖舉目四顧,越看越覺四下荒唐,胸口憋悶着散不開的郁結,朝回眸望來的周道輕一颔首,沉聲道:“今日多謝周先生解圍!小女忽覺身子有些不适,先生見諒,容小女去園子裡透透氣!”
不等對方應聲,潘月提起衣擺,穿過門廊,朝花團錦簇的後園方向箭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