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說：“我媽媽那裡帶了月餅，中午我們一起去宿舍拿幾個。把湘雲的也帶來。”

見大家手忙腳亂地想要安慰自己，探春又感覺自己浪費了大家的時間，有些羞慚地拿紙擦幹了眼淚。她眼圈紅紅，暫時把自己的情緒壓抑了下去，不好意思地對大家笑笑。

湘雲最後對探春她們說：“我中秋節那天晚上吃過飯就來學校看你們！給你們帶我家裡的冰皮月餅還有零食……我再帶一個小望遠鏡來！天氣好的話，我們還可以去看星星！”

*

周六，中秋節。

現在是下午，今天的學校比往常更加安靜。

黛玉從廁所往回走，一路上發現好幾個班級都門窗緊鎖，沒有人留校。

剛才在廁所，她很不妙地發現自己突然來月經了。因為慣常痛經，她決定趕快回教室預防性地吃一顆布洛芬，避免自己狀态不好，影響到晚上的聚會。

她慢步走進教室。探春和寶钗坐在一起，兩人正在專心地複習課業。現在才高一，她們就已經像高三一樣嚴格地要求自己的學習，除了學校規定的作業，還會自覺自願地購買練習冊額外加練。黛玉每次看到都油然而生一股敬畏之情。

今天過節，大家決定吃點好的，已經集資點了外賣，隻等外賣員送到學校門口，她們再下去取。

黛玉的作業已經做完了，此時吃過藥，她正大光明地在教室裡掏出手機，打算玩一會，也作為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緩解疼痛。

她先打開秋秋，随意刷了刷消息。

湘雲的中秋祝福，點個贊；紫鵑家裡的小貓咪雪雁在地上打滾的視頻，好可愛啊，像一團翻滾的棉花糖，點個贊；珍珠發的中秋月餅照片，就是之前分給大家的那款，豆沙餡的，特别好吃，點個贊；晴雯的自拍照，點個贊……

批閱完空間的消息，她又打開了“海棠詩社”。她最近在網文網站上追了好幾篇文，每天下午都會準時觀看更新。

黛玉點開最新一章。她本來是坐着看的，但是覺得有些累，就趴在桌子上側身看。這個姿勢特别容易激發人的困意，黛玉讀着讀着，眼皮子就耷拉在了一起，把手機朝桌子上一推，埋着腦袋就睡着了。

寶钗和探春擡起頭來時，就看見黛玉趴在桌子上睡着的樣子。她們收到了外賣員發來的消息，本是準備叫黛玉一起去門口取餐。見黛玉睡着了，她們便體貼地沒有叫她，打算快去快回。寶钗往黛玉身上披了件外套，避免她着涼。探春留了個便利貼在她的桌子上。兩人輕手輕腳地走出教室去取餐。

黛玉一個人在教室裡熟睡。她實在是睡得太沉，完全沒有聽到寶钗她們離開的聲音，也沒有聽到教室外急匆匆傳來的腳步聲。

賈寶玉氣喘如牛地停在教室門口。他知道黛玉家住得遠，中秋節可能也沒辦法回去，所以想着趁下午晚飯前的時間到學校來看望她。但今天賈家的節日安排實在太豐富，到了這個時候，賈寶玉才有機會稍微脫身，來到學校。為了趕時間，他跑得氣喘籲籲的，額頭上豆大的汗珠直往外冒。他手裡提着東西，狼狽地用袖子摸了兩把額頭的汗水。

他想得很美好。一個人的時候，往往最是容易孤單寂寞。那麼在這種時候，自己如果能夠陪伴在黛玉的身邊，就更能在她心中加分。當然，要是最後能夠讓黛玉同意加上自己的秋秋就最好不過了。

好消息，上天竟然如此給自己機會，教室裡此時真的隻有黛玉一個人。

但他沒想到的是，黛玉居然在教室裡睡覺。

日色西斜，暖黃色的餘晖映在黛玉的身上，她雪白的臉頰也被落日映照多了幾分溫柔的暖色。她側頭趴在桌子上，枕着自己的胳膊，烏黑的頭發蜿蜒在腦後，長長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一片濃黑的陰影，睡得十分安穩，看起來就像一隻蜷縮成一團的小動物，惹人憐愛。

賈寶玉靜悄悄地提着東西從門外走近了。黛玉的臉在他的眼簾裡逐漸變得更加清晰。

賈寶玉安靜地坐在不遠處的座位上，看着黛玉的睡顔。他的目光從黛玉頭頂的發旋，轉到她鬓角的碎發，小巧的鼻梁。他的目光并不帶任何狎昵的意味，隻是癡癡地望着她。

賈寶玉想要替黛玉拂去頭上飄落的灰塵，又擔心自己把她吵醒，手伸在半空中，又猶豫地縮了回去。

他若有所思。在自己面前的黛玉，總是不自覺地處于一種緊繃的狀态。而此刻，當她不在自己身邊的時候，黛玉總算可以完全放松下來。黛玉一貫對自己冷若冰霜的臉，此刻看上去如此安詳。總是微微蹙着的眉頭，也完全舒展開來。

賈寶玉的心中突然産生一股怨怼。為什麼自己不是女孩呢？要是自己是女生，是紫鵑，是寶钗，無論是誰，都可以天然地獲得黛玉的好感。不像自己，似乎怎麼做，都隻會讓黛玉感到厭惡。他有些委屈，自己明明什麼都沒做，卻引來黛玉的疏遠。

他又覺得挫敗，自己好像一直都是在做無用功。在黛玉面前，他總是容易感受到這種無望的挫敗。如果是以往，面對其他女孩子的時候，碰上這樣完全不留情面一次又一次的拒絕，他應該早就放棄了吧。

但是，黛玉是不一樣的。雖然他也說不上來究竟是哪裡不一樣。他隻知道，自己看見黛玉，就希望她永遠快樂。希望她可以毫無顧忌地發揮自己的才華，永遠做自己想做的事。哪怕黛玉一輩子都對自己這樣不冷不熱，他們一輩子都是這種疏遠的同學關系，他也不希望黛玉在自己面前留下一滴淚水。

他就這樣看着她，想起自己在網上看到的那句話。恨明月高懸，獨不照我。

在秋秋空間裡抄寫下那句話時，他隻是覺得這句話很美，很有文采，很适合自己的心境。

此刻，他看着黛玉安靜的睡顔，才真正覺得自己感同身受。

他心愛的人，就像明月一樣無情。她高懸在天空之上，慈悲的目光似乎永遠不會為自己停留。

他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窗外夕陽西下，兩人的影子随着時間變幻着形狀。賈寶玉的影子如同他本人一樣，始終朝黛玉的角度傾斜。但無論日影如何變化，兩人的影子之間總是隔着一線距離，如同天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