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幹什麼。”李纨撓了撓頭，一頭濃密的長發亂蓬蓬地散落下來。“我心裡隻知道我不想幹什麼。”

“我不想結婚，不想生小孩，不想一直被父母叫去相親，不想被催婚，不想一輩子做同一份工作，再也不想當班主任……”李纨好像更苦惱了，“但是這些話說出來就像小孩子在發脾氣一樣，無能狂怒，什麼也無法改變。”

“我過着一種非常保守的生活，甚至也一直在享受這種保守帶來的許多好處。比如穩定的收入，父母的支持……但是我就是很煩。我好像一直在渴望一種我從來沒有經曆過的不同生活，但是又什麼都不敢做。”

“我看你就是從小到大太乖了。像我這種從小就是魔童降世的，青春期就把該叛逆的都叛逆過了。”王熙鳳兩根手指并起，撚起一根不存在的空氣煙，假裝抽了兩口。

“那你是想去叛逆一下嗎？出去夜不歸宿喝酒蹦迪那種？”秦可卿順着李纨的話風問。“你如果想去的話，下次我帶你去呗，我讀大學的時候還是很喜歡玩。雖然我現在覺得那些沒什麼好玩的了……可能是年紀大了吧。”

“那倒也不必了。”李纨十動然拒。她想了想，最終還是決定把有關自己學業的事告訴大家。“其實，我碩士畢業之前，曾經申請過國外的博士，也拿到了國外的offer。但是因為家裡的原因，他們非常強硬地不同意我繼續讀書……所以我最後還是回來就業了。”

“我有時候就會想，我要是當時執意要出國念書，是不是就會比現在更快樂些呢？”李纨往沙發的方向仰倒，望着天花闆，“特别是我當班主任的時候。我每天早上醒來，望着黑漆漆的天花闆，心裡就想着，好累，我今天一定要辭職，我真的再也不想幹了。我也會很讨厭我爸，覺得我今天落到這樣的境地都是他害的。然後我又很恨自己，怎麼沒有勇氣選擇自己真的想做的事情。但是，我最終還是每天都爬起來去上班了。”

“我總是這樣，想辭職，最終卻沒有辭職。甚至連辭職信都沒有打印出來過，隻是改了十幾個版本，每一個都就這麼存在我的電腦裡。”

“好不容易帶完上一屆學生，到了暑假。按理說，這應該是最順理成章能夠辭職的時間了。但是我又沒有提離職。就這麼又混到了這學期開學。現在這學期又這麼混過了一個月了。”

“其實，我已經有足夠的錢出國念書了，大不了去了當地打工再賺。但是我卻還是待在這個地方，什麼都沒有做……”

“有的時候我好像自己也覺得我已經放下了，會覺得我現在的生活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好的。但是有的時候我又會在心裡幻想自己過上另一種生活的樣子……”

“或許，阻止我的從來都不是父母，不是錢，也不是任何外力。而是我瞻前顧後，畏首畏尾的心吧。”

說完這番話，李纨埋頭把臉捂在兩隻手掌裡，又深深歎了一口氣。

“你不要美化你沒選擇的那條路啊。”王熙鳳說，“你想想啊，你現在在明珠市，房子是家裡給你的，也不用付房租。現在還沒結婚，自己賺錢自己花。要是你去了國外，一切都要從零開始了。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語言不同，你還要一個人租房子，上課，打理家務，甚至還要打工。朋友也要從頭開始交起，國内的我們跟你又隔着許多個小時的時差……”

“這些我也不是不清楚。”李纨說，“我潛意識裡可能也擔心自己根本沒有這個能力處理好自己的生活吧，所以才一直沒有任何行動。”

平兒想了想，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點子：“那，你要不要試試那種寒暑假的假期項目？在國外待它十天半個月的那種。或者幹脆試試一個人出去旅遊，說不定能有點啟發呢。”

“對啊，如果覺得出去留學一下子步子邁得太大，可以試試這種短期項目嘛。”王熙鳳覺得很有道理。

李纨好像一下子被啟發到了。“對啊。”她心下想，我現在已經不是剛畢業那個什麼都沒有錢做的時候了。大家注意到李纨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我怎麼沒想到呢？”

李纨很快計上心頭：要想參加寒假的研學項目，現在就可以投遞申請了。那她這個月也要抽空去再考一次語言成績……之後還要準備簽證，收拾東西，做攻略……

一下子，李纨感覺自己的生活中好像多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辦。她忍不住撲上去抱了一下平兒，又像是喉嚨阻塞一般，說不出話來，隻是眼裡忽然泛起了淚光。

李纨的事暫時找到了一個解法，王熙鳳閃亮登場。“說完了吧？那我來說下我今天上午接到的綠信消息……故事的主角是我們班班長薛寶钗的媽媽，為了方便起見，我們就暫時叫她的大名王娴吧。”

王熙鳳娓娓道來，将王娴今天上午給她發的事情一一說清楚。

“所以，刨除她一直向你尋求情緒價值的部分，還有她從小到大單親拉扯一雙兒女長大的故事，王娴的意思就是，寶钗的哥哥薛蟠是個賭狗，之前家裡已經幫他還過一次錢，這次他又欠了十萬賭債，不還就要剁掉他的手指。所以王娴還是想幫他還，但是寶钗不願意再拿家裡的積蓄去填賭狗的無底洞，态度很堅決，所以現在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是吧？”平兒簡單總結了一下。

“不愧是語文老師啊。”秦可卿贊歎，“聽完了還能講出故事梗概。”

“對，就是這樣。我能說什麼呢？”王熙鳳一拍大腿，“我又不是律師，也不是金牌調解的主持人。我心裡其實覺得啊，我要是生出這麼個兒子，真是恨不得穿越二十年把它扼殺在胚胎階段。”

“寶钗這孩子也是不容易啊。”李纨說。

“可不是啊。但是我也不好直接表達對寶钗的感慨。我隻能說讓王娴趕快去多咨詢幾個律師，說不定能有什麼轉機。”王熙鳳接着說，“結果沒想到還真的有些轉機。”

“這個我也是新學到的知識，大家也可以了解一下，雖然我希望你們一輩子也别用上它。王娴最後發消息跟我說，她咨詢了律師，像薛蟠這種借了機構的網貸的，最高利率應該是在24%，而網貸機構計算時是收取了40%的利息加手續費。超出的部分，可以通過一定的合法方式要求機構退回。雖然24%還是很高，但是總比原本的利率要低一些。總之，最後的結果是，薛蟠欠下的本金加利息，最終變成需要還差不多7萬元。”

“7萬塊也還是很多啊……”秦可卿感慨，“我半年的工資都沒有7萬呢。”

“但是确實比10萬還是要好一點了。”王熙鳳說，“可能是因為之前她的預期實在是太低了，所以這次能少還一部分還是不錯的了。”

“也是。哎，但是要是不對薛蟠這種人嚴加管束，感覺再次重蹈覆轍又是遲早的事。”平兒還是憂心忡忡，“但是你是班主任，又不好對家長這麼說。”

“對啊。”王熙鳳攤攤手，“其實我很想建議她多去看看戒社。多學習一下優秀案例，該棄号的時候還是放棄吧。”

“也有可能是因為我們還沒當媽吧。”平兒說，“尤其是男寶的媽。體會不了她們想放棄又放棄不了的複雜心情。”

“我有個問題想問。”李纨作出一個朝老師舉手的姿勢，說，“什麼是戒社？”

“诶，你沒看過嗎？”秦可卿說，“是一個網上挺火的直播博主，專門接收有關網貸啊，賭博啊之類的網友投稿……”

王熙鳳直接拿遙控器摁開了電視機，“不如我們現在就來欣賞一些經典案例。那就先從大名鼎鼎的也巧哥開始吧。”

“先看吧，看完我也有事情要分享。”秦可卿抱住膝蓋坐在地毯上，語氣很平淡，有種淡淡的死感，“這都秋天了，怎麼還有蚊子呢？”

“嗯？！你說的不會是我想的那種，讨人厭的公蚊子吧……”

“你猜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