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間内的熱鬧久久未歇,大家難得都喝得醉醺醺的,在席間東倒西歪,醉意昂然地大喊着再來再來。
不過這場祭典的主角,審神者此時卻已離席。
天守閣的樓梯間上,龜甲貞宗提着輪椅,巴形薙刀橫抱着主人,正一步一步往上走。腳邊的樓梯台階明明已經被用木闆改造出一個能讓輪椅通過的坡,卻在當下被兩人無視。
“他們做的這輪椅,能撐過梅雨季嗎?”龜甲指節叩了叩輪椅扶手,清脆的聲響中掩藏了一聲輕歎。
這個在不靠譜同伴手下最終成型的輪椅像奇怪的聖誕樹。扶手上纏着手織的紅藍兩色發繩,坐墊鋪着疑似狐毛的雪白皮毛,暗格裡塞滿糖果和仙貝,輪椅的支撐架上居然還安裝了酒架。總之看起來就不像正經的輪椅。
當然,龜甲貞宗也不是真的在問輪椅。
“該恐懼潮濕的不應該是輪椅——”
巴形薙刀低頭擔憂地看着懷中閉着眼的主人,她散落的發絲正黏在脖頸上,他将懷中人往心口攏了攏,咽下未盡之語。
——而是連自己骨頭都要被雨泡爛的主人。
巴形薙刀抱着懷中人進門,突然往窗戶方向瞥了一眼,不知道發現了什麼又若無其事地收回眼神。他轉進裡間,将主人放在床上,順手蓋好被子。
龜甲貞宗則是随手将輪椅放在門口處,摸了摸身上的口袋,從裡面掏出個用紅繩紮緊的小袋子攥在手裡,靠在門框處詢問道:
“主人閉着眼,是睡着了吧。這種情況應該有人守着才是。”
“嗯,不過今天已經有人比我們先來了。”
“啊……”龜甲貞宗故意拖長了尾音,假裝不知道這個先來的人是誰:“那就沒辦法了,還以為今天就能結束這場放置PLAY呢……”
“不過——”龜甲貞宗走進床邊,将手中的袋子輕輕放在主人枕邊。那袋子沒有巴掌大,很輕很薄,表面微微有些不平,看起來裡面裝的隻是個紙片樣的東西。
“既然您已經回來了,這個,還是要物歸原主。”
就是不知道他那個說不上是幸運還是倒黴的同刀派兄弟,什麼時候能回來。
龜甲貞宗和巴形薙刀關上房門後,腳步漸漸遠去,室内陷入寂靜之中,隻有審神者那輕得不能再輕的呼吸聲,隐約可以聽見。
那藏起來的人在窗外躊躇了半晌,才兩手一撐窗台翻進室内,甚至因為長時間的等待雙腿發麻,落地的時候一個踉跄險些摔跤。
也正是這一個踉跄,他的目光偶然掠過了桌上擺放的茶具——那套蘭露凝香。
藤四郎們擺放時也許隻是出于好心,想要主人一回來就能看見喜歡的事物喚醒一絲對往昔的記憶,但此時,他的眼中無疑是又在心上割了一刀。
他站在裡間的門前,隻要走一步就能看見主人,月光和燈火照亮了他猶豫不決的臉龐。
相似的夜晚,同樣的茶具,主人和他
不一樣的是,因為他的失責,導緻主人受了三年的囚禁,躺在床上現狀不明。
螢丸站在門口,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任由自責的潮水将自己淹沒,在近鄉情怯中徘徊不前。
等了很久很久,他依舊沒有勇氣踏出那一步。
他背對着門框依靠着緩緩坐下,将自己埋入膝蓋間。
同樣埋藏下來的,還有哽在嘴邊的千萬句“對不起”。
……
從現世的關押審神者的廣間往窗外望去,宴會廳正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仆人救火的喧鬧聲和火焰噼啪燃燒的聲音響徹整個夜空,廣間内卻一片寂靜。
烏石發髻早已散亂,幾縷被鮮血浸濕的發絲黏在臉上。衣衫在刀光劍影中被切割得破爛,露出好幾處正在滲血的傷口。九條朔和柴宮晃比他好一些,卻也難掩狼狽。唯有那個鬥篷男事不關己一般身上整潔如新。
九條朔站在床邊,閃着靈力光芒的手指按在半空的某一點上,淡淡地說道:“這是非法時空跳躍的痕迹。”
話音未落,突然他手上刺眼的光芒如實質般綻開,五指成爪,指尖深深扣進靈光最濃郁處,關節因用力而泛白。随着一聲輕喝,他猛地一扯,空間仿佛被撕開了一道裂縫。
裂縫中難以名狀的混沌色彩,像是無數種顔色交織在一起,卻又彼此排斥。光與影在其中瘋狂舞動,扭曲成各種不存在于世間的形狀。
“看樣子是被付喪神帶走了。很遺憾,即使是我也不能随意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審問審神者。”
“所以,我們引以為傲的,号稱‘連神明都找不到入口’的結界,連幾個付喪神都攔不住?這就是曆史修正主義者的誠意?三尾閣下,不如把吞下的東西吐出來抵債?”
烏石冷笑,彎腰将床邊被砍斷的鎖鍊撿起,捏在手中把玩。鎖鍊被拉扯出細碎尖銳的精鐵碰撞聲音,在安靜的房間内回響。
烏石不清楚付喪神的實力,三尾和九條朔還能不清楚?
“烏石大人倒不如先查查自己人。”當時在這裡和刀劍交手的三尾嗤笑:“再堅實的牢獄也防不住吃裡扒外的老鼠。畢竟他比誰都清楚……被學生捅穿心髒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