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現在,是不是也在吃一樣的食物?
她不知道她被藏在哪裡,但既然仍在本丸,那應該……也正被誰照料着、享用着燭台切的料理吧?
想到這裡,烏亞彌的心微微雀躍起來,忽然覺得口中的米飯有了淡淡的甜味。
她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着,仿佛這樣就能和那個人像過去一樣,共享同一份時光。
——哪怕隻有食物是相同的,也是好的。
但是,
不對。
她進食的動作停下,捏着勺子的手指霎時收緊。
那具身體還活着,能吞咽,但也僅僅如此了。不會因為美食而微笑,不會因為梅幹的酸味皺起眉頭。
她如今隻是……存在着。
像一縷風,一片雪,一道虛無缥缈的影子,被囚禁在軀殼裡,或者散落在其他地方,無法回應任何人。
而這一切,和她脫不開關系。
烏亞彌猛地閉上眼。
窗外,陽光依舊明亮。
正午時分,原本灼熱的陽光透過新換上的竹簾以及多層細心糊着的窗紙,熱氣被消減,隻能徒勞照亮此處房間。
——十六夜之間。臨時的。
這間和室原本隻是存放雜物的偏屋,如今卻被收拾得幹淨整潔,榻榻米上鋪着柔軟的褥墊,角落裡點着安神的熏香,若有若無的檀香浮動在空氣中。
審神者的身體靠坐着,被柔軟的靠枕支撐。蒼白的臉上映着一點陽光的暖色,同樣蒼白的手指安靜地搭在膝上,像是随時會滑落,卻又被誰小心地擺正。
桌上擺放着一碗南瓜粥,煮得綿軟細膩,幾乎看不到顆粒,金黃的顔色像是盛了一勺陽光。粥上浮着一層薄薄的米油,微微冒着熱氣,散發着淡淡的甜香。
紙門被拉開一線又快速地關上。加州清光提着漆盒而入。
他膝行過來時帶起一陣甜香,漆盒裡躺着幾塊半透明的水晶糕,隐約透出内裡碾碎的草莓茸。糕體軟得幾乎托不起來,隻能用銀匙小心分割成小塊。
加州清光跪坐在她面前,放下水晶糕在桌面,手轉而捧起那碗溫熱的粥,輕輕吹了吹。
“來,吃一口——”
他的聲音放得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又像是哄一個不願吃飯的孩子。
審神者的唇微微啟着。清光用木勺小心地抵開她的齒關,将粥緩緩送進去,另一隻手輕輕托着她的下颌,幫她合上。
“……乖,咽下去。”他盯着她的喉嚨,直到确認那口粥滑下去了,才松了口氣,眼角彎起溫柔的弧度,“很好,再一口。”
小豆長光坐在一旁,膝上放着一方濕帕子,目光柔和地注視着這一幕。
“今天的粥裡加了南瓜泥,應該比昨天的甜一些。”
粥裡沒有需要咀嚼的東西,每一口都能輕易吞咽。即使她不會主動張口,即使她無法給出任何回應,這碗粥依然被耐心地、一口一口地喂下去。
清光點點頭,又舀了一勺,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易碎的瓷器,“主人以前說過喜歡甜食,對吧?酸甜最好。”
“嗯。”小豆長光微笑,“她總說苦的東西不要,連藥都要配着糖漬才肯吃。”
清光也跟着笑了,可笑意很快又淡下去,“……要是她現在能抱怨一句‘太甜了’就好了。”
小豆長光沒有接話,隻是伸手替主人攏了攏滑落的鬓發。
門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又很快遠去。
——是誰呢?
清光沒有擡頭,隻是繼續一勺一勺地喂着,直到碗底見空。
“好了,今天很努力了。”
他放下碗,小豆長光傾身用帕子輕輕擦了擦主人的唇角。
“明天……也請繼續加油啊。”
加州清光将窗戶拉開一線,陽光流淌在三人之間,如同一條天上來的靜水。
窗外,陽光依舊明亮。
但天守閣卻好似籠罩在陰雲之中。
烏亞彌坐在矮桌前,盯着碗底殘留的幾粒米飯。
燭台切光忠準備的午餐精緻卻寡淡,山藥泥拌飯、白魚刺身、清湯,還有那枚最終沒有動過的腌梅子。
她伸手碰了碰碗沿,已經涼了。她盯着自己映在湯面上的倒影,扭曲的,破碎的,像一團模糊的污漬。
她不知道那個人被藏在何處。這座本丸太大,暗閣、密室、廢棄的部屋,有太多地方可以藏匿一具不會反抗的身體。
但她能想象。
想象有人小心地托着審神者的下颌,想象溫熱的粥水被吹涼到适宜的溫度,想象勺尖輕輕撬開蒼白的唇——
啪嗒。
勺子從她指間滑落。
窗外,麻雀驚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