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餐盤裡擺着好幾枚精緻制成的和菓子。

“因為不知道您的口味……”老婦人轉向太宰，“做了兩個豆餡的菓子，還有幾個水果夾心的大福。”她很是親和地将牙簽遞給太宰治，“請嘗一下吧。”

太宰也不推辭，高興地道謝進行品嘗了。做成漂亮花卉形狀的煉切菓子包着簡單的白豆沙餡，味道居然意外的清淡，白豆沙入口即化。

瞬間在嘴裡融化的感覺讓太宰微妙地有些說不出話。“這口感……”太宰贊歎道：“太厲害了吧，婆婆！真是心靈手巧啊！”

“很不錯吧。”婆婆的眼神柔和下來，“它叫做‘嵯峨’。到了秋天，家裡就會做菊花樣式的生菓子。不過悟少爺以前總是嫌我做得有些淡了。”她帶着親切的責備目光看向五條悟，“相比之下，從小就特别偏愛吃甜甜的羊羹呢。”

“啊——”男人抓抓雪白的頭發，苦惱道：“婆婆，這種小事也不用特意說出來吧！”

“哦呵呵。”婦人捂着嘴笑起來，話卻是對太宰說的，“不好意思，悟少爺很少會帶人回家，所以我擅自把您當成他親近的朋友了。”

太宰治顯得格外爽朗：“沒關系、請盡情地說吧！我正是悟的摯友啊。”他骨碌碌地一轉眼珠，壞心眼道，“那個呢，比方說悟以前的糗事之類的，都不要大意地講給我吧，我一定會好好地銘記在心的，婆婆！”

“啊呀啊呀，這可真是……”婆婆相當欣慰地笑着。

*

夜幕已至，滿月當空，庭落籠在一片恬靜銀白的月色裡。

薄雲掠過夜空，竹林的影子浮在地面，搖曳出整幅流動的水墨畫。池邊的石燈籠此時亮起柔和的光暈，襯出波光粼粼的池面。

“你待在這兒幹什麼？”

太宰雙手插兜站在屋頂，夜風吹過他的風衣外套，一陣獵獵作響。

那邊坐在屋檐上的男人沒有搭理的意思，月光細細地繞着他細碎的白發繪了一圈亮光，朦朦胧胧的像雲一樣。太宰走到他身邊跟着坐下，擡起頭時看見綴了漫天的明亮星子。

“喔……”他說道，“确實是個不錯的賞風景地方呢。”

五條悟微微點頭。他這會沒戴任何遮住眼睛的裝飾，顯得相當缺乏攻擊性。

“啊哦，看來我們的最強五條先生也有心事啊。”太宰難得向他奉承一回。

十月底微涼的晚風呼啦啦地跟兩人打着照面。

……過了良久，五條悟忽然開口喊他的名字，“治。”

“？”

“其實呢，我有一個夢想。”

太宰于是作出洗耳恭聽的姿态。

“我一直想要重整咒術界。”五條悟說得很慢，“但是。如你所見，咒術界的高層簡直是魔窟一般的存在。誤判咒靈的等級、給學生處刑、縱容極惡詛咒師的存在發展……等等，多年來數不盡數。”

他曲着腿仰起臉，眼睛看向很遠的地方。

“我很明白，僅僅憑着一個人的力量，是遠遠達不到目标的。”他輕聲道，“所以我成為了老師。我想要培養出更多優秀的、志同道合的學生，也許總有一天會有人追上來成為我的夥伴……這些年，我一直踐行着這樣的理念。”

“歸根結底，咒術師的生活是很辛苦的。學生們在本該享受青春的年紀裡卻要過早地面對死亡的壓力，這本身很不公平。然而現有制度卻并沒有随之改善，人手的稀缺、教學資源匮乏、前期探查工作和後勤都沒有跟上來。”五條悟繼續說，“孩子們都搭上性命地工作了，現狀卻難盡人意，得不到應有的待遇……這樣有誰能信服？會懷疑的吧，咒術師這份職業。”

太宰的額發被吹亂了。

“悟經曆過很多這種事呢。”他說。

“是啊，數不過來。”五條輕輕吐出一口氣，“以前我也有過一個好友。但他最終還是走入歧途了。”

太宰識趣地沒有再問下去，他已經猜到了結局。

夜空皎潔，鋪滿天的星星熠熠生輝。

“……悟太溫柔了。”過了好一會兒，太宰治才重新開口道。

“什麼？”

“你把學生們看作同伴、視若珍寶，搭建屬于你的勢力……”說話間，高懸的圓月被飄來的雲翳慢慢遮住了面容，竹葉暗色的陰影在他頰側遊動。“我不否認悟的理念。可是你代表的勢力同樣構成了上層腐朽建築的基石。悟有意識到這點嗎？”

太宰的話語幾乎犀利得有些刺痛人，聲線聽上去也相當冷酷：“期待後輩們理解你的用心良苦？那種事情太理想了吧。悟自己不是也看得很清楚嗎，‘大部分咒術師都是高層手裡隻會執行命令的提線木偶’。你隻是很難接受這樣的事實吧。”

五條悟愣了一下。

“說到底，隻要悟還願意待在現有體制裡溫柔地陪他們玩遊戲，事情就沒辦法改變。”

兩人之間漫開一片厚重的沉默。夜色很深了，吹來的風愈發得冷。

“……我不是沒想過殺光那群爛橘子。”良久，從太宰身側傳來有些艱澀的聲音。“但那不是我心中正确的做法。”五條悟轉過來，藍眼珠在黑暗裡亮得驚人。

“——而且，我在治身上看到了另一種可能性。”

太宰啞然一笑。

有奇異的藍白色彩自五條身上亮起。那正是白天裡被五條稱作‘不可能發生’的混合咒力。“治的出現就像奇迹一樣。”五條悟像是絲毫沒有意識到他作出了多麼驚人的發言般自顧自說下去，“下午的時候，我把這個咒力注入咒具，讓家裡的下人蒙上眼睛，帶去面對關好的咒靈——你猜發生了什麼？”

“咒靈消失了。不僅如此，那人可完全是個沒有咒力的普通人，連咒靈都看不見，更别說視線被阻擋了。隻是憑借着咒具産生的指引，本能地向咒靈揮下了刀而已。”他的目光緊緊盯着太宰，“千年來，可從來沒有‘咒具指引毫無天賦的普通人’這種事情發生過啊。”

“悟認為根源在我的力量。”

“當時該抓你過去實驗的才對。如果是真的，咒術界會迎來一場大颠覆啊。”五條悟像個意氣的大男生一樣笑起來，“真稀奇啊，這之前居然一直沒人考慮過——負能量會産生咒力，正能量為什麼不會？”

“拜托。”太宰治翻了個白眼，“正負能量同時在體内流轉卻沒有産生沖突的悟才更變态吧。三浦可都隻剩一口氣了哦？”

“身為特别的存在還真是不好意思啦。”五條悟嘻嘻笑着，兩人重新恢複尋常相處時的打鬧模樣。雲似乎散了，月色再次柔和地灑在他們身上。

“總之，接下來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要驗證我的猜想——治就在這裡留幾天吧。”五條悟沖他神秘地眨了眨眼，“在真正确認之前，會好好将保密工作做好的。”

太宰治意外地沒說話。

“怎麼了？”五條有些疑惑地湊上前看他。

此時此刻，太宰的視角裡，白發男人迎着皎白的月光，一雙冰藍眼睛亮晶晶地倒映着半個太宰的身影，還有光線流淌的漣漪與——

滿天細碎的繁星。

他在他眼裡看見億萬光年的堆積。

那一晚，輕風搖曳着樹枝花葉，遠處都市圈裡安心地亮着萬家燈火。世界靜谧，太陽的訊号在地平線悄然而至，光明拉開序幕，未來無限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