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生變故,太宰下意識支撐起他,但是很快,他猛地将人推開!
——已經來不及了。他方才收在口袋内的四根手指,在跟虎杖接觸到的一瞬間便被他皮膚上張開的嘴巴一口氣吞了下去!
那一刻太宰治沒有猶豫,正咒力如潮水般灌注入虎杖的身體。這舉措初見成效,虎杖本人連同寄宿在他身體裡的詛咒一時間都陷入了短暫的昏迷。
此時此刻,太宰隐約覺得自己抓住了某種無法言喻的怪異感。就像一切事情都如提前規劃好的棋盤,而他走的每一步都在預定軌迹之内……太宰治凝了凝神,重新轉向五條悟。
五條悟的周身有一圈雪白的光亮微弱地閃爍着。
不必說,這顯然不是封印的正常形态。沿着五條悟身體邊緣亮起的白色微光更像是某種對他的保護:這一點太宰治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五條悟玩鬧着提出要嘗嘗被正能量咒力攻擊的感覺,太宰治親手将咒力注入他的身體、兩人又驚奇地發現這咒力居然能在五條悟身體裡流轉融合——那居然已經是三四天前的事了。說來不可思議,他的力量對别人是一種傷害,對五條悟來說卻成為了一種保護。
大概是在被封印的最後一刻展開了咒力吧。千鈞一發的瞬間,屬于太宰治的力量自動在他周圍形成了某種屏障,也就導緻了眼下這種“連屏障帶人被卡在封印中途”的模樣。太宰想起大樓倒塌時的那束沖天光亮,低低一笑。
“什麼啊……”他垂下眼睛,輕輕握住半空中五條悟的手掌。沒有無下限,感受不到咒力,五條悟的手在夜色裡涼得像冰。
“……這不還是中計了嗎,笨蛋。”太宰治喃喃。
兩人觸碰的瞬間,人間失格毫不意外地發動了。
與之同時落下的還有一個聲音。
“獄門疆,關門。”
*
起初,太宰治“聽見”水滴。
像清晨樹葉上的朝露滑過莖脈那樣,水滴一顆一顆、富有秩序地順着葉尖緩慢淌落。
這過程沒有止境,本來也沒有聲音。甚至無從得知源頭在哪,這些圓滾滾的珠串似的水顆粒隻是順着劃定好的脈絡不斷延伸而已。可是太宰确确實實聽見了——有一顆水珠沿着既定軌迹,理所當然地滾落到了屬于它本身的位置。
周圍是足以吞噬萬物的黑暗。
他在這樣濃郁的黑暗裡睜開眼,首先看見那顆水滴折射出一縷極黯淡的藍光。
但是這裡并沒有光線。
然後他模模糊糊地意識到有人在說話。
那聲音時遠時近,空洞洞地蕩在無邊無際的空間裡,一時間振聾發聩。
他猛地坐起來——
那人說:“你又失敗了啊。”
太宰直愣愣地低下頭。
他渾身濕透,整個人濕嗒嗒地滴着水,像是剛從河裡爬出來——這時他注意到自己确實坐在河流裡。他的手掌似乎按到了河床,卻又感覺從未碰到底似的。流水靜默地浮過他周圍,泛起一陣漂亮的波紋。
可太宰對此沒有絲毫感覺:沒有流水的觸感,沒有水波漾起的聲音,河流經過他又好像掠過他,如果不是發尾和衣物仍濕漉漉地貼着皮膚的話,他幾乎要懷疑自己并沒有身處河水中央。
接着他發現方才發出聲音的并非人類。距離他不遠處,河水沒有流經的地方,有一團朦胧的灰白霧氣籠在那兒。太宰治站起來,一腳踏上岸邊。
奇迹般地,身上的衣物在眨眼間都幹透了。也是在這時,一股能讓人在瞬間摔倒在地的、天旋地轉般的眩暈與撕裂般的疼痛毫無預兆地降臨了。他艱難地扶住頭,無數信息來自遙遠的地方,密密麻麻有如蛛線,千絲萬縷地流入他的腦海。
太宰治不确定時間流逝了多久。這裡似乎找不到時間的概念。
但他的記憶似乎慢慢回來了。
“剛才發生了什麼?”太宰問。
眼前這團灰霧大抵是覺得好笑,即使沒有形态,也能分辨出這上下抖動着發顫的霧氣是對他的一種嘲諷,“怎麼,在水裡躺了這麼久,你腦子終于被泡壞了嗎?”
太宰沒理會它的刻意挖苦:“說結論。”
“很好理解吧?你又一次被世界法則踢出來了。”
男人揉了一下眉心,“這次是因為?”
“身為外來者的你應該有自覺吧。肆無忌憚地在那個世界展現自己的力量真的好嗎?”灰霧說完,又是一陣唉聲歎氣,“果然沒有記憶想要救人是行不通的吧?真沒用啊。”
所以悟還是被封印了。他下意識想問,話未出口,眼前的場景驟然一變。
那是一片無盡的雪地。
五條悟倒在地上。身下的雪被鮮血染成刺目的紅。他的身軀被攔腰斬斷,切口處血肉翻卷,腰部以下不見蹤影。太宰治一時間亂了呼吸:他看見他蒼白如紙的面頰,而那雙藍眼睛黯淡無光。雪花紛紛揚揚落下,無聲無息地化進血水裡。
似有所感,灰霧向他看了過來——那大約是“看”的動作。
“看樣子你終于全都想起來了嘛。”它說。
太宰治閉了閉眼。
像一潭沉寂千年的死水般,他平靜道:“那是未來?”
灰霧發出一陣古怪空靈的笑聲。
“不。”那聲音說:“是已成定局的命運。”
有什麼東西筆直地沒入了他的心髒。
太宰緩緩低頭,看見胸前露出的半個刀柄。
“回你自己的世界去吧,這裡暫時沒你的事了。”
這是他聽見的最後一句話。
太宰失去了意識。
遠處的河對岸邊,宛如參天古樹般虬枝盤曲、蜿蜒不盡地鋪了滿地的銀色徑流裡,那生生不息的水珠仍周而複始地不斷落入既定軌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