術式?
太宰治驟然抓住他的手腕。
在兩人的視線裡,煙波似的藍幽幽地裹着缭亂不清的平假名,有如萬千條柔軟的絲帶瞬間自兩人雙手交握處繞起,這抹光很快亮起又熄滅,方才還頗為得意的男孩頓時詫異地張開嘴,似乎想說什麼,又相當慎重地閉上了。
“居然也管用啊。”太宰治說。
五條悟掙開他,無下限術式重新發動,并沒有出現任何問題。他試探地再度碰了碰太宰,術式瞬間消失了,不會錯——他的手指真真切切地觸碰到了太宰。此時此刻,這名白發男孩臉上的表情幾乎堪稱豐富多彩了。
終于扳回一局,太宰治心情很好地想要大笑出聲,最終他還是抖着肩膀忍住了,把先前五條悟的話重新還給了他:“哈哈,你的表情這不是也很好玩嘛。”
意外地,五條悟并沒有跟他進行争論,反而半撐在地上,湊過來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盯着他注視了好一會兒。太宰治非常不适應這般過近的距離,他本能地後仰躲了一下,最終還是不得已望進那雙眼睛裡。那是一種古怪的直覺,他總覺得五條悟在自己身上看見了某種東西。
而五條悟接下來的話語也确實有點非同尋常,寶石般非人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幾乎要把太宰治看得發毛、看出恐怖谷效應來了。他聽見五條悟這時候自顧自低聲喃喃道:“原來如此,難怪……”
什麼東西?他狐疑地望回去,卻見男孩已經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了。
傍晚,院子裡的涼亭。
“這是咒力。”男孩指着他手心裡眨眼間四分五裂的樹葉,又伸出另一隻放着葉片的手。這回,葉片沒有像左手那樣碎成不規則的小塊,而是先扭曲成了麻花的形狀再因葉子破裂而斷開,五條悟将這邊的右手稍稍一擡,“這是術式。”
“诶,很神奇嘛。”太宰治打量着他的動作,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的不同之處:如果将咒力比作原料,那術式便是經過加工後的呈現方式。
五條悟将兩片葉子吹飛,轉回來看他,擡了擡下巴:“到你了。”
“什麼到我?”太宰治裝傻充愣。
“情報交換,”五條悟說,“我給你看了我的術式,你也要給我看你的……那個。”
他似乎一時間不知道該用什麼詞語來形容比較準确。
太宰治眼珠一轉,頓時起了捉弄人的心思,“我就不告訴你呢?”
同樣類似的倒過來的場景似乎在不久前剛發生過。
“随便你,”五條悟瞥他一眼,無所謂道:“反正你很弱,打不過我。”
撲通。是腦袋磕在石頭地面的聲音。
五條悟被撞得一懵,後腦勺處傳來的陣陣抽痛令他不免龇牙咧嘴起來,他憤怒地瞪着猝不及防出手将他撲到地面的太宰治,稚嫩的臉蛋上難得露出相當生氣的神色:不過比起感到退縮或是害怕,當太宰治看見他嬰兒肥的臉上流露出這種活靈活現的神态時——他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因為那看上去更像一隻在對他不滿哈氣的白貓,并不能使他意識到其真正具備的威脅性。
“你剛才下意識想用無下限吧?”太宰不知為何格外得意似的,“怎麼啦,忘記我的能力了嗎?”
五條悟抿着嘴,正準備擡手下半身發力把人重新掀翻,又被太宰治抱着脖子往旁邊一滾,黑發男孩瘦長的身軀半撐在五條悟身上,他非常調皮地眨起眼睛:“哎呀呀,差點忘了,你還是個小不點呢,悟、醬。”
他猛地被推開了。五條悟從地上爬起來,悶不吭聲地沉着小臉,咒力的藍色亮光在他身上不受控制地起伏了一陣,顯然是在忍耐。太宰這時仍然沒有見好就收,上瘾似的湊過去準備再逗弄他一番——意料之外又合情合理地,他被一拳揍在嘴角、踉跄着摔倒在地了。
這回局勢倒轉,換成五條悟對他居高臨下了。白頭發藍眼睛的男孩冷笑一聲,“不自量力。”
“你說誰?”太宰治哈了一聲,撐坐着起來,嘴角一圈明顯紅腫的痕迹并沒使他退縮,反而像是更加激起了他的興緻——他再度撲上去,兩人扭打在一塊。咒力被限制使用,這種雙手雙腳纏成一團、純粹隻為了發洩的打架肉搏,也談不上拿出什麼招式技巧,兩個孩子從亭子裡滾到草地上,纏着鬥了好半天,這才氣喘籲籲地分開。
傍晚日影斜沉,橙紅似火的霞光攜着麥浪的金黃,一時間絢麗多彩地打在兩人半邊臉上。太宰治跟五條悟呈大字狀平躺在草地上,夕陽有些刺眼,他眯起眼睛平複着呼吸,扭過頭去看五條悟。
隻見向來養尊處優的少爺臉上沾滿灰撲撲的泥土,本來雪白耀眼的頭發此時此刻也變得亂糟糟的,甚至滾上了不少綠色的草屑,整個人看起來淩亂不堪。五條悟狀态不好,這一事實的發現簡直令太宰治心中升起某種酣暢淋漓的暢快來,他又忍不住想去嘲笑他了——盡管太宰治本人的狀态也未必見得好到哪去,他的臉上手臂上、露在外面的皮膚,都同五條悟一樣挂了彩。
但是不重要,也無所謂,至少他同時也揍了五條悟一頓解氣。
“喂,”五條悟還是那樣不爽的口氣喊他,“你認輸了沒?”
“這話該我問你。”太宰治說,“你才是手下敗将。”
“是你!”
“你!”
眼見他們又要吵起來,但兩個孩子此時此刻都累得懶得動彈了,因此他們同時默契地扭開頭,異口同聲地重重一哼——接着他們很快發現自己和對方在這點上的無用默契,又同時轉回來互相瞪視,隻可惜這一動作再次重合了。
“學人精。”五條悟評價道。
“高高在上的大少爺。”太宰治說。
兩人又幾乎是同一時刻朝彼此翻了個白眼。
*
見到他們兩個時,當家的五條家主又驚訝又不可思議,大概是詫異為何有無下限防身的五條悟要專門解開術式去跟另一個孩子比試肉搏吧,他想了想,吩咐人把太宰治先帶去療傷,單獨留下了五條悟。
“父親。”五條悟叫了一聲。
“那孩子,”男人的視線望向太宰治消失的地方,“有什麼過人之處嗎?”
五條悟想了想,一張小臉上的表情很認真:“過人的讨厭。”
男人将孩子拉往自己的方向,“是悟要求他留下的吧?發生什麼了嗎?”
“沒有,”五條悟搖了搖頭,“想打架,僅此而已。”
男人笑了,完全是一副縱容的模樣:“悟不太知道怎麼和同齡人相處呢。他是不是很弱小?”
“算是吧。”五條悟說,“但也有好玩的地方。”
“因為這個特意留人當伴讀?”
“不是的。”天已經暗沉下來,室内還沒點燈,男人隻看見五條悟幽幽發亮的雙眼——盡管他無比清晰地認知到,這是自己的孩子——但每當五條悟身上那種超脫世界的、非常人能夠認識的東西隐約浮現時,還是令他心頭不住地一跳。他握住五條悟的手,聽見自己孩子空靈的聲音。
“……未來的東西是不會變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