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晚了嗎?
太宰治錯愕地睜大眼睛。他又驚又喜地發現,懷裡幾乎失去生息、軀體已經漸趨冰冷的少年,忽然輕微地動了一下。
起初,他甚至疑心這隻是恍惚的錯覺——
這過程像是逆轉時間。穿膛而過的緻命傷一寸寸地重構收口,斷裂的骨骼自行接合,新生的皮膚完好如初,隻有衣服上殘留的大片血液仍然保留着當時慘烈的狀況。除此之外,看不出絲毫受傷的痕迹。
如同奇迹般的畫面太過不可思議,可懷中逐漸恢複體溫的軀體卻又無比真實……那連接二人的、分明已經徹底灰暗的紐帶,居然又重新亮起柔和的星星點點。太宰治怔怔地望着,幾乎不敢眨眼。
少年原本灰敗的臉蛋逐漸染上血色。而後,睫毛顫動,眼睑下的眼球微微轉動。
他睜開了眼。
兩顆冰冷的、無機質的藍玻璃珠。
透藍的虹膜上一層薄薄冷光,缺乏焦距,漠然地映出眼前的一切。
五條悟一動不動,瞳孔甚至不曾有任何的收縮,似乎正在理解自己剛覺醒的力量。太宰能看見世界縮小的倒影在那雙眼裡折射、又被分解,那目光純粹到近乎可怕,像某種精密儀器,不帶感情地掃描過所有生命體。
幾秒鐘的沉默。
終于,五條悟緩慢地眨了一下眼。
四目相對的瞬間,明朗熟悉的笑容在他臉上猝然綻開。少年親昵地擡起手,一把勾住太宰治的脖子,不分輕重地将他拽往自己的方向——
“哎呀,阿治,”他的聲音異常輕快,“——想我了嗎?”
*
淩晨五點,天色有些微的破曉。
夏油傑踩着碎石往前走,腳步不自覺地慢了下來。
眼前是一片徹底的狼藉。
方才不知緣由突然破碎的領域顯然給這裡造成了巨大的沖擊。倒塌的鳥居斷裂成兩截橫在參道上,燃盡的篝火翻卷出厚厚的塵土,地面滿是焦黑的裂痕。
而一小時前參與儀式的人們,此刻全都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一片死寂中,隻能聽見他們微弱的呼吸聲,大多似乎都陷入了昏迷不醒的狀态。
夏油傑稍微松了口氣。
他的目光迅速掃過這一片焦土,尋找着同伴的身影——
繞過一道倒塌的石柱時,他腳步一頓。
遠處,祭壇後方赫然是他的兩個同期的身影。距離隔得有些遠,他看得不甚清晰,其中似乎有人受傷了。夏油傑試着提高聲音呼喊:“太宰?悟——?你們都還好嗎——”
一時間,并沒有人給他回應。
他有些焦急,毫不猶豫地提步沖了過去——他終于看清了。站在那兒的确實是他的兩個同期無疑。然而……好像有什麼不一樣了。
白發少年此時已經恢複了原本短發的模樣,詛咒顯然已經解除了。他的身前是一大片觸目驚心的暗紅色血痕,不難想象五條悟先前遭遇了什麼……但是他卻又詭異地,完好無損地,站在了自己眼前。
夏油傑愣了一下,不太确定地呼喚道:“悟?”
五條悟緩緩轉過頭來。
夏油傑的呼吸莫名凝固住了。那雙蒼藍色的眼睛依然如往常般剔透。可瞳孔裡卻沒有任何他熟悉的溫度,缺少平日裡的飛揚的神采,僅僅隻是一種單純的審視。
他不明白為什麼五條悟看上去……看上去那麼的陌生。他幾乎在這樣的眼神裡體會到心驚。
這時候太宰治握了一下五條悟的手。像是按下什麼開關,白發男生撲哧一下笑了,“好慢啊,傑。”夏油傑熟悉的尾音又回來了,眼前的人忽然重新生動起來,方才令他無所适從的陌生感仿佛隻是錯覺。
他長長呼出一口氣,緊繃的肩膀放松下來,“是什麼情況?開始時我被卷進了領域,碰到了好幾個一模一樣的咒靈,源源不斷的。打到一半,領域突然崩解了——”
五條悟“嗯——”了一聲,将手搭在太宰治的肩膀上。不如說,他現在正試着将整個人都挂在對方身上,而太宰看起來似乎已經習慣了,神情并沒有任何意外的波動。白發男生把下巴舒舒服服地擱到他的頸窩,這才繼續道:“說來話長啦。總之現在已經沒事了。”
太宰治拍了拍他的腦袋。五條悟不滿地擡頭叫了一聲,“阿治!”
夏油傑驚疑不定地看着他們。
他倒是知道這兩個同期最近關系很好……但也僅限于此,平時相處時都很正常。怎麼和咒靈打了一架回來,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他有些看不懂了?說不上來哪裡奇怪,就是……
隐隐約約感覺,他們站在一起的時候,有一種獨特的、不允許他人闖入的氛圍。夏油傑莫名覺得自己此時有點格格不入。
“先去把和彥先生帶過來吧。”太宰治提到輔助監督的名字時臉孔流露出一點嘲弄,下巴輕輕點了點不遠處的方向,“悟大概累了。稍後會給你們解釋的。”
*
家入硝子過來時,對他們罕見的狼狽模樣詫異了一下。
“怎麼一會不見就弄成這樣?”女生奇道,“還以為這次我派不上用場了。”
作為後勤保障的角色,家入硝子多數時候并不參與戰鬥。她待在帳外守着,誤打誤撞幸運地沒被咒靈的領域範圍波及到。女生看了眼被夏油傑拎過來的輔助監督,有點意外,“他怎麼暈過去了?”
“嗯……”夏油傑看起來也有些困惑,“太宰說和彥先生是想害悟的人。”
家入硝子露出驚訝的表情,捏着下巴想了會,又看了看從剛才起就一直牽着手的兩人,轉過頭問夏油傑:“雖然很想知道是怎麼看出來的。但是。話說,他倆一直這麼膩歪嗎?”
“不,”夏油呃了下,“我也不太清楚……”
“太宰,五條,你們沒受傷吧?”硝子幹脆走過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渾身是血的同期,“看上去幹了驚天動地的一架啊。”
“沒事啦硝子。”五條悟笑嘻嘻說,“順便不小心學會了反轉術式而已。”
“那可還真是不小心……嗯?”硝子難掩詫異,“你說什麼?”
“反轉術式啦。”五條悟比劃了一下,“之前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咻的一下呼的一下——現在完全明白了。”
家入硝子:“……”
……這群同期,一個兩個的,都是怪物吧?
“還順帶着想起了一些事。”五條悟親昵地蹭了一下太宰治的臉頰,不知為何,那笑容看起來充滿深意,“對吧?阿治。”
太宰治撇了他一眼,硬邦邦道:“回去再說。”
“好吧。”男生不滿地皺了一下鼻子,“傑。”他指向祭壇上的小匣子,“把那裡面的東西取出來。”
夏油傑照做了。
小小的、像梳妝盒一樣四四方方的匣子,看起來非常古老,周圍的四個角已經被磨花了。男生将它打開。出乎意料地,裡面隻孤零零地放了一把梳子。
與和彥交給他們的那把梳子别無二緻,上面精雕細琢着好看的花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