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因久不操作,屏幕暗下來。
林意安動了下微僵的手指,給手機設定免打擾模式,落鎖後,擲到床頭櫃上。
僅有一點的睡意,現在一掃而空。
她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闆,心内像有一粒火苗在燎,心煩意亂,口幹舌.燥。
唰地掀被子下床,趿拉着家居鞋,想去起居室倒一杯水來喝。
雪櫃暖光在她出現的瞬間,“嘭”一聲,随閉合的動作而消失。
遊離的思緒忽地聚攏,林意安擡頭,就着透窗而入的朦胧月光,看到伫立在水吧區的一道高大人影。
“你睡不着?”林意安問他,朝他那邊走。
江柏溫撩起眼皮看她一眼,食指扣緊鋁罐拉環,“咔!”拉環破開,蘇打水氣泡急速上湧,沙沙聲細密。
“這句話,用來問你也成立。”他說。
林意安在他對面站定,中間隔着吧台。
“加冰?”江柏溫打開消毒櫃門,取出兩隻玻璃杯。
“加吧。”這麼熱的天,這麼燥的她,需要降降溫。
他用鑷子夾了幾塊冰,分别丢進兩隻杯子,冰塊與玻璃杯碰撞的聲響清脆,他音色略顯低啞:
“你有煩心事?”
家醜不可外揚的道理,林意安很明白。
她沒提自己的事,反而說起他:“大概煩不過你。”
“嗯哼?”他挑眉,願聞其詳。
“聽說,你在英國讀的是男校,現在回了港城,就算很多女仔追你,你也不為所動。現在卻突然要你跟個陌生女仔朝夕相處,你應該感覺很不自在吧?”
否則,也不會翻來覆去睡不着了。
江柏溫往杯中倒入蘇打水,手很穩,聲線也穩:
“說得好像,你就習慣跟陌生男仔朝夕相處一樣。”
他不蠢,一整晚下來,沒錯過她所有局促拘謹的小動作和微表情。
蘇打水氣泡附着在玻璃杯壁,被月光一照,亮瑩瑩的,像一顆顆小水晶珠。
江柏溫将其中一杯擺到她面前,直截了當地揭穿她深藏在字裡行間的内涵:
“還有,我性取向正常。”
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就這麼被他發現了,林意安舔了下發幹的唇。
若非介意自己兒子被掰彎,她想不通,江太為什麼要選一個女仔當他伴讀。
“你知道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他說。
“我知道。”她回。
因為她缺錢,因為江家有錢。
也因為……江柏溫這人,看似乖乖仔、好學生一個,實際上,恣意灑脫,桀骜難馴。
若非今年暑假那件事,估計江太也不會想到要派一個人,時時刻刻盯緊他。
江柏溫爺爺有兩兒一女,江柏溫的父親是長子,姑姑則是最受寵的小女兒。
因為姑姑以事業為重,成家晚,跟江柏溫的年歲相差又隻有十來歲,兩人挺玩得來,所以江柏溫一向蠻喜歡她。
可惜姑姑遇人不淑,結婚沒兩年,就離婚了。
那男人雖說家财萬貫,算一個有頭有臉的人物。
但他也是真的不要臉,離婚不到一個月,就對外出櫃了。
帶着他的新男友出雙入對,大肆宣揚性取向自由,隔三差五登上娛樂頭條。
姑姑被牽連着,也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就在今年暑假,那男人為新男友籌辦生日宴,盛情邀請各界名流參與宴會。
帖子派發到江家,無異于挑釁。
于是,在那位新男友生日前一晚,他失蹤了。
次日被人發現時,他赤身裸.體,被人揍得鼻青臉腫,暈倒在一輛報廢的雪佛蘭(粵語諧音“爛屁.股”)車中。
駭人聽聞,震驚全港。
相關報道層出不窮,由始至終,江柏溫都藏得挺好。
之所以暴露,是因為江太發現他有一筆大額轉賬的銀行訊息。
“你的存在,是對我的懲罰。”江柏溫抿一口冰水潤潤嗓,語氣沉冷,“我做錯了,我會認。我亦都相信,我媽咪不會害我。”
“所以,我會盡量不去抗拒你。”
他說着,林意安聽着。
兩雙眼睛在泠泠月光中對望,前者侵略性十足,像某種夜行動物的眼睛,後者清清冷冷,不動聲色。
“比起我媽咪條條框框,諸多要求。對你,我隻有一個條件。”
杯壁覆滿一層冰冷水霧,凝在他指尖,随他落杯的動作,水珠滾動,洇濕了台面。
林意安眼睫輕微顫動,屏息凝神聽他說。
“如果你決定選我,就必須堅定不移地站在我這邊。”
多簡單的一個條件。
但往往最考驗人性。
直到這一刻,林意安才驚覺自己判斷失誤,做錯了,錯得離譜。
在球賽結果尚未明确之前,在所有人都在唱衰的時候,作為他的伴讀,将來要與他日日夜夜形影不離的人,她是最該給予他支持的那一個。
事實上,他也确實用反敗為勝的成績打了她的臉,赢得風風光光,超群絕倫。
久久沒聽到她回答,江柏溫雙手撐在台面,身體微微向前,眼眸映出她身影,問得認真:“很難嗎?”
“難。”林意安尊重事實,但因為對象是他,所以,她決定違背事實,“我會為了你努力嘗試。”
他輕笑:“隻是嘗試?”
她更改措辭:“我能做到。”
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了,江柏溫點點頭,目光垂落定格一瞬,再回到她澄澈杏眼,“那我們之間扯平。”
“早唞(晚安)。”話落,他擡手從她的玻璃杯口拂過,不知何時捏在指間的一粒萬樂珠,“噗通”墜落蘇打水中,濺起水花。
他轉身回卧室休息。
蘇打水在萬樂珠刺.激下,瞬間釋放大量氣體,氣泡瘋狂上湧,溢出杯口,打濕她手指。
像是……放了一場煙花。
而她,待體溫降下來,才驚覺,胸口是一片空蕩蕩的涼
——彼此見過對方露.點,難怪他說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