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

我已經沒有辦法不承認我所給你看見的這些，實際上是我的日記了。

因為這裡面寫着我的心事，寫着我對于人類情感羁絆的向往，它更是我從“機器人”轉變成“人”的代表作。

在我寫下這些字的時候，我的腹部還在不停地流血，因為我受傷了。

逃出百貨小店的大門後，那個似乎和老楊關系不錯的老頭終于搶過小刀，然後刺進了我的身體。

我捂着傷口，驚恐地回頭，卻隻看見了老楊那一成不變的笑容。

他坐在搖椅上，坐在大門正中間。

那個四四方方的門框把他框住了，而我在畫外，我甚至連他想要說的話都聽不見了。

“别跑了！你乖乖的！！哪裡還會受傷啊？！”那個刺傷我的老人沖了過來，他伸手想要抓住我。

“你知道我們很喜歡你的！我小時候、呸呸，你小時候我還陪你玩過積木啊！！”

我沒有像小說裡描述的那樣吐血，反而是幹勁十足地踹了那老人的腹部一腳。

他被我踹得飛了出去，直直撞向——

“老楊！！！”我驚聲高呼。

在我的呼喚下，老楊和他的搖椅被撞到了牆上。

老楊看着我，沒睜眼，嘴角卻勾出笑容。

鮮血、老血、顔色亂七八糟的血從他的身體上滲出。

薄薄的一層皮逐漸融化，下面是我早已見過上萬遍的、新型機器人的身體。

他的臉上，一隻機械眼、一隻人眼，都輕輕閉着。

——【抱歉……】

我扒着門框，勉強辨認出他的口型。

然後轉身。

我在那條無邊無際的“羚羊大道”，不，我在這條柏藿大道上，用盡全力、畸形地奔跑起來。

^

“哎呦呦，會說話了！小管你看你看！怎麼樣，是不是和人類看起來一模一樣！”

“……”

“受傷了？”

“……”

“沒事吧，快快，小管家的那個小姑娘、啊好好，小鈴，你快幫忙拿卷繃帶來！我這小寶貝要失血而亡了！”

“……”

“小鈴是你的好朋友啊，那你怎麼不去找她玩呢？”

“……”

“咱們家雖然是租的她的店鋪，但是你們小一輩的又跟這些沒關系，你大大方方的，明天去找小鈴吧？”

“……”

“我？你怎麼突然問我是誰？我就是你的……監護人啊。”

“……”

“哈哈哈。誰跟你講的？現在都流行說孩子是在垃圾桶裡撿回來的了？”

“……”

“喂喂！你怎麼也學嶽鈴那小姑娘叫我‘老楊’啊！”

“……”

“我好歹、好歹也是你們的長輩，尊重一下我嘛。”

“……”

“那個，我今天在廢墟裡找到了個小孩，我想收養他，你介意不介意啊？”

“……”

“别老提小金了，哎呦呦，你一直都是我的小寶貝啊，小金他就算千好萬好也比不上你啊。”

“……”

“你可是大家看着長大的，怎麼會有人不喜歡你呢？”

“……”

“嘿嘿，我專門給你做的假發，帶上是不是就精神起來了！”

“……”

“老頭子我啊，平時雖然嘴碎了點，但還是很能幹的！”

“……”

“誰說的！馬上帶我去，我去好好教訓教訓他！讓他知道叫你‘秃頭怪’的下場！”

“……”

“你……突然有了好多朋友啊，我都不習慣了。”

“……”

“不過你真要請她們來玩的話，就挑2月13或者14号吧。”

“……”

“咳咳咳！跟你們小孩子鬧騰沒關系，我身體好着呢！咳咳咳——嗓子癢癢了而已。”

“……”

“哎呦呦！你給我做的搖椅？！”

“……”

“哎呦，真是我的貼心——”

“……”

“什麼？小金！那不行，我得先送去工廠質檢一下！等等，你說什麼？！”

“……”

“你走了就不準回來了！老頭子我這裡可不是什麼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

“哼！走了好！走了我就清淨了！”

“……”

“哦？小白眼狼回來了？”

“……”

……

……

我在那半輪太陽下奔跑，身上火辣辣的疼。

腦子裡不斷蹦出之前我還沒有離開百貨小店時，老楊和我說過的一字一句。

我的記性太好了，哪怕是别人的耳語，我也能在十年後依舊記得一清二楚。

在管道上時，我耳邊萦繞的那些，其實也并不是、我的同類們的想法。

反而是我自己啊。

是我始終喋喋不休，是我始終甩不開那些念頭，總是挂在嘴邊又一無所知試圖掩埋的——

是我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邊跑邊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僅僅過去了一天，我就成了個流浪的人類。

我甚至分不到一間屬于我的屋子。

我隻能在這裡漫無目的地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