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李時看不清舒緬的神情,他隻覺得那雙在暗影裡突兀亮着的琥珀眼睛讓他毛骨悚然。
“不能。”舒緬把邊月插回劍鞘之中,“讓她自己退出吧。”
“不行!”李時堅決反對,“這種毒必須要用煉化的母體植株的毒液才能解,她若出了秘境更是必死無疑。”
二人僵持起來,舒緬不發一言。
醫修努力鼓起勇氣逼視舒緬的眼睛:“你不會見死不救的,對吧?”
“……”
“……他肯定會救的,你别擔心。”慕也安撫着緊張的連傾城,卻對自己做出的保證相當心虛。
按照舒緬剛入天一劍派時的性子,他強行把季璎的符箓搜出來催爆都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即使是朝夕相處了半年,她也不敢說自己對這個小師弟有多了解。
果不其然,水鏡裡争執過後的二人一同回到了篝火邊,在季璎身上翻找着什麼東西。
舒緬解下了季璎手腕上的銀鈴,輕輕一晃,鈴音聲響,站立着的三人都有些四肢發軟。
明悟震了震手中的錫杖,環扣相撞之聲一下子洗去了鈴音帶來的眩暈。
舒緬看向明悟。
“你能克制鈴音?”
“靡靡之音與嚴正佛音,相生相克。”
舒緬又問李時:“這鈴音對異化植株是否有效。”
李時頭上冒出了細小的汗珠,他瘋狂思索着自己讀過的醫書:“……這鈴音迷惑的是聽者的神智,這等體型的異化藤蔓必然已生出靈智,應當是有的。”
……隻是,不能确定。
他猛地擡起頭,驚懼交加地看向舒緬:“你要用合歡宗的銀鈴去對付那藤蔓?!絕對不行,你根本不知道使用的方法,搖響銀鈴時會無差别攻擊所有人,包括你自己。”
舒緬不回答他的問題,卻問明悟:“你能控制佛音震蕩的對象嗎?”
明悟收起錫杖,神色難得的認真:“可以。”
*
三人懸浮于空中,在濃重的墨色中遙遙望着遠處的參天藤蔓。
主幹藤條上的猩紅人眼在夜幕中幽幽發着熒光,看起來着實詭異。
李時被寒風吹得打了個哆嗦:“我,我就不參加了?”
舒緬與明悟對視一眼,如離弦之箭一般朝着李時先前所指的方向飛去。
無數藤條仿佛在一瞬間被同時激活,紛紛像長了眼睛一般向舒緬纏繞而來。
少年足尖在虛空停滞,接連斬斷面前群魔亂舞的藤蔓。他繞着樹幹左右閃躲,然而無論從哪個方向靠近主眼都會被圍追堵截。
不僅如此,更有較細的藤條将粗壯的主幹圈圈層層地纏繞起來。舒緬在與藤條的糾纏中,險些丢失主眼的方位。
眼看局面僵持住,舒緬左手用力震蕩,搖響了緊攥着的銀鈴。一瞬間,視野斷成雪花片狀,他的意識開始無力掌控靈力,身體不住地下落。
在恍惚之中,他卻沒能看見所有藤蔓如同他一般綿軟地垂落枝條,相反,那些靈敏如觸手般的藤蔓迅速交叉糾纏在一起,編成了一張鋪天蓋地的巨網。
一陣清亮佛音入耳,舒緬的意識回籠,他重新握緊幾乎脫手的邊月,前方的巨網向他籠罩而來。
“舒緬!!!”有人急切地喊他名字,分辨不出來是李時還是明悟。
他甚至還不及去思考為何會這樣,來不及思考究竟是鈴音對藤蔓不起作用,還是明悟沒能控制好錫杖震動的效力對象。
他如同一隻纖弱的飛蟲在一瞬間被大網捕獲,數條粗壯的藤蔓緊緊纏住他腰身。
雖然毫無痛覺,也覺察不出自己在流血,但舒緬知道他自己的衣衫和皮肉必定已經被藤條上的倒刺劃破了。
環扣聲響,舒緬看見明悟攜着禅杖向這邊飛來。
“别過來!!”
舒緬明亮的眼睛在冥冥夜幕中閃爍,他狠絕的語氣逼得明悟停在半空。
藤條從他的胸腔一直纏繞到腰腹,不斷收緊擠壓他呼吸的空間。舒緬的五髒六腑都被迫縮成一團,他喉間湧上一股幹嘔的欲望。
——沒有别的辦法了。
舒緬雙眼緊閉,下一瞬化作一隻身形小巧的類貓動物,從來不及做出反應的圈套中滑竄出去。他淩空叼住脫落的邊月,在藤蔓停滞的那一刹向着主幹處疾奔。
其餘的藤條迅速生長,跟在他身後窮追不舍。
然而舒緬離那隻猩紅的主眼已經太近了,猞猁高高躍起,口中利劍猛地刺入粗壯的主幹,紮穿了外覆的藤蔓,捅爆了那隻眼睛。
整棵異化的植株在主眼爆裂的瞬間短暫停擺,緊接着便開始狂亂地舞動,将幾乎是挂在劍上的舒緬抽飛了出去。
邊月牢牢卡進那隻眼睛,暗紅色的汁液從裂口處洶湧噴出。劍柄上也被濺上毒液,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這樣的暴亂隻維持了幾個瞬息,很快所有藤蔓都無力地脫垂下來,隻有少數幾根還像死去章魚的觸須一樣有輕微的抽動。
李時燃了一張明燈符,指尖夾着符紙,小心翼翼地靠近這株巨大的異化藤蔓。他用力拔下邊月劍,用提早準備好的容器接住了磅礴噴湧的毒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