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沒見過這個倒黴的太子,但也知道,袁頌自四歲起就做了太子伴讀。
隻是她不太能理解這些凡人之間千絲萬縷的感情,畢竟,兩個人認識得再久有什麼用?反正都是要死的。
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密報上說,太子被囚于東宮地下的某條暗道之内,卻不知是哪條,宮内守衛森嚴,然而兵變的機會隻有一次,若無十足把握,背水一戰就是全軍覆沒。”
阿青翻了個身,半趴在船頭用羽衣的絲帶僞裝成食物,一邊逗水裡的魚,一邊很随意地問:“你要怎麼救?”
她說話的口吻太輕飄飄,好像即使有命契在身,他的生死也跟她毫無關系。
“張真人百年之前給我族中留書,說我與那狐狸洞有淵源,所以,我想去試試可否借力。”
袁頌口中的“張真人”不是别人,就是當日将她騙進袁府的小道士。
幾百年沒再聽人提起這個令人頭疼的名字,阿青差點把這路貨色給忘了,等她養精蓄銳,回家前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這個騙子的道場,放一把火給它燒了。
畢竟跟張陵有舊怨,她說話的語氣都變得很不客氣起來:“這些牛鼻子臭道士的話,你也信?”
袁頌也知道她這口惡氣從何而來,對她好惡分明的孩子氣莞爾:“起初我也不信這些的,直到我遇到了你。”
阿青無言半響:“你一個凡人要如何去借這些精怪的力?”
“張真人說我隻需抵達狐仙洞,就自有機緣上門,如我心願,”袁頌沉吟半響,“隻是過程兇險,望我三思後行、小心為上。”
世間的修仙之人總喜歡拿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去騙凡人,危言聳聽。
據農婦所言,這狐狸精多半已經神魂俱滅,留于世間的機緣,也不過就是幾個小小的華胥幻境,純粹吓唬吓唬路人罷了。
袁頌大概是想借狐仙幻境之力,躍遷進入太子所在的東宮,找到那條暗道。
于她看來,也沒什麼難的。
黑暗中,兩人沉默須臾。
袁頌:“對了,張真人說,神仙都是有自己的道号的,你好像從未跟我說過你的道号。”
阿青不知道袁頌為什麼忽然要問這個,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卻覺得昏暗的地下河道裡,男人望向她的目光灼灼如華,蘊着極小心翼翼的期待。
“張真人說你來頭極大,要我族中人務必善待你,”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停頓着笑了片刻,“若非如此,府上也不會在祭祀時弄那麼隆重的全素齋了。”
道号在仙界是身份品級的象征。
但要是一個見過她真容的凡人知道了她的道号,那他随便畫一副畫像就能跟她祈福求靈。
萬一袁頌是個貪心的,那等她回了九重天,還能有消停睡覺的日子?
道号她是決計不會跟他講的!
畢竟一旦處理不好,可太容易被一個凡人給賴上了!
阿青心中警鈴大作,但嘴上還是一副漫不經心的口吻跟袁頌打哈哈:“道号跟名字,不都是拿來叫人用的,你都知道我叫阿青了,還問那個文绉绉的道号做什麼?”
袁頌緘口不再言。
兩人一時無話,空氣中隻餘船舷破水的“嘩嘩”聲。
阿青趴在船頭百無賴聊地逗水裡的魚,逗累了便開始打着哈欠犯困,正要問袁頌究竟什麼時候到目的地,忽然之間船頭在水面拐了個彎,頃刻間,無數的亮綠色星光突然出現,點亮了她的視野,如同整條銀河裡的漫天繁星被貪心地收入她一個人的洞府。
滿船清夢壓星河。
猝不及防的柳暗花明。
阿青怔怔地看着頭頂一閃一閃伏在洞穴壁上的螢火,被驚豔得壓根說不出話來。
她踏過山川河海,卻從未見過這樣獨特的生靈之美——
因為它們真的太小了,小到她壓根也不會注意到它們。
可面對這種朝生暮死的蜉蝣,天界那種精雕細琢的仙境居然更像不值一提的魚目死物。
袁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在她旁邊,由後至前将她攬進懷裡。
少年的下巴抵在她肩頭,順着她眨也不眨的視線,落在數以千計的野螢星火上,輕輕笑了聲,問:“阿青,這裡是否比天界的銀河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