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義九年,除夕。
明彰師兄離開前,有一句話是說對了,果然袁府再派人傳來消息,就是袁大人因病身故一事。
師父聽聞傳訊,一個人在暖閣裡坐了許久。
我替他備好茶,便捧着早晨剛剛買好的山楂果進了廚房,雖然不知道今夜師父還有沒有心情做糖葫蘆,但該是我分内的事情,總要全須全尾地替師父安排妥當。
過了戌時,我見暖閣裡還沒有動靜,便揮退了底下的兩個師弟,讓他們早些休息,然後便提着燈,于摘星閣裡檢查門窗、預防明火。
從閣中高層的憑欄往底下瞧,帝姬宮觀依舊燈火通明,因着今年開春科考聖上放女子入朝,祈福禱祝求高中的女眷便絡繹不絕,讓宮觀更是香火鼎沸、人煙攘攘。
隻是帝姬宮觀的熱鬧,對比摘星閣的清冷,便又顯得後者寂寥得有些可憐。
我侍奉師父二十餘年,雖見慣了他的反常,但事逢袁大人身故,自也免不了擔心。
往年過了除夕,元月初一還會有太上皇和忠勇侯府的崔侯爺登門道福,兩人隔三差五便會來同師父飲茶下棋,排遣師父郁志。
然而前年,老侯爺戰死沙場,太上皇少年時期因被囚于地下水牢太久,積了弱症,聽聞昔年舊友因朝中調兵不利而身故一事,氣得一病不起,沒多久也薨了。
好好的三個人,到最後,竟隻剩下師父一個了。
可現在連袁大人也走了。
這時候要再盼個舊人能跟師父聊聊天,也是不可能的事。
沒成想,師父就這樣落了“無親無故”、“無依無靠”的結局。
我不知道師父到底有沒有後悔過當初的選擇,卻忽然想到有一年元月初一,太上皇帶着皇太孫微服賞完燈,順路就過來找師父下棋。
一老一少是與民同樂的尋常商戶打扮,皇太孫那一年才三歲,粉雕玉琢的可愛。
我注意到師父下棋時,總是有意無意地看着皇太孫笑,便料想他應當是很喜歡小孩子的,就自作主張從抽屜裡拿了糖。
皇太孫規矩學得極好,捏着糖,從太上皇腿上跳下去,規規矩矩地行禮道了聲“謝謝帝師爺爺”。
師父的目光微微怔了一下,撚着棋子失神半響,直到太上皇催促,才落了子。
我注意到,他下的是一步死棋。
太上皇摸了摸皇太孫圓圓的腦袋,若有所思地歎道:“若你當初答應跟我皇姐的婚事,現下估計就是你我二人在教各自的孫子對弈。”
師父沉默少頃,自嘲地笑了聲:“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我待要将冷掉的茶湯端出去,正準備将門虛掩退走,忽然聽見太上皇無不感慨地問:“青珩,你等這麼多年,值得嗎?”
其實侍奉師父這麼久,他的心事我看在眼裡,自然也存了份私心盼師父放下妄念以得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