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末,也許徐向之不在工作,回消息比往常要快,他說:“快進屋吧。煮點熱湯喝。”
張風奇不由自主地笑了:“好的,你吃飯了嗎?”
“沒有。”
“也是自己做嗎?”
“不,吃食堂。”
“聽明明說你們食堂的飯很難吃。”
“還行吧,隻是比較單一。”
“你一個人住嗎?偶爾可以自己煮,改善一下夥食。”
“這怎麼辦呢。”隔着屏幕都感覺到徐向之的苦惱了,“我不愛做飯。”
張風奇聚精會神地盯着手機屏幕,感覺此刻這一塊小小的鐵疙瘩就是整個世界:“咦,終于發現你的弱點了。”
“不愛做飯,不是不會做飯。”
“你做飯好吃嗎?”
“還可以。”
“但是不如你做的好吃。”
“謙虛了。有機會嘗嘗嗎?”
“好。下一次。”
最後聊天因為徐向之要去食堂吃飯而中斷,張風奇意猶未盡地收起手機,去解決自己的晚飯。
天氣漸漸變涼了,白天的時候涼得不明顯,到了晚上就不行了,穿着外套坐在院子裡會冷,張風奇便躲在房間裡玩。自從搬家後他的生活一直挺無聊的,睡覺,吃飯,一點點娛樂活動,時間在緩慢中快速流動着,終于,冬天要來了。
張風奇和徐向之的關系發生了一點變化。
是從普通朋友到好朋友的變化,起碼張風奇是這樣認為的。他們會分享彼此的生活,每一天都會互相問候,一天比一天更加了解對方。
張風奇随時都有時間,徐向之不是,他工作很忙,有的時候張風奇發消息徐向之不回,張風奇就會感到焦慮,他不想讓自己顯得好像是一個黏人的朋友,在下一次徐向之回消息的時候,他就會刻意晚點再回。
徐向之好像在一來一回中發現了這個規律,便開始主動向張風奇解釋,例如我要進實驗室啦,我要進試驗田啦,我要進大棚啦,我要去寫論文啦,等等。
張風奇由此慢慢了解了徐向之的工作,才知道育種不是他想象的那樣簡單,隻要把種子種下去等待收獲就行了。
徐向之告訴他,要想培育一個新的、穩定的品種,需要經過無數道程序、漫長的時間,以及整個團隊的共同努力。首先是為育種目标挑選合适的父親母親,使它能同時具備父母的優點,徐向之的團隊曾經跑遍全國、遠出歐洲、英美等國挑選合适的親本,這些都是經過市場檢驗、穩定性強、沒有明顯缺點的的優良品種。親本選好後,為了達到理想效果,還需要設計出數以千百計的配對組合,列出詳細的雜交計劃,以确保育種工作的萬無一失。
說這些的時候,他們在打語音電話,張風奇靠在房間的窗戶上,聽着耳機裡徐向之溫暖平和的聲音,他真的适合教書,講起話來不疾不徐,留有适當的空隙等待“學生”消化,要是有不明白的地方,你問,他會耐心解答,直到你對于這個問題不再有任何疑問。
春天的時候,親本的花期到了,徐向之的團隊根據配對計劃開始枯燥緊張的去雄(去除母本的雄蕊)、采粉(采集父本的花粉)、授粉(将花粉噴塗到母本的柱頭上)等工作,這一切都是使花朵成功孕育出遺傳父母優良特性的、珍貴的種子。他們要趕在花期結束前完成這幾項工作,而栽下去的親本植株太多,仿佛根本就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每個人拼了老命在花圃裡工作,充當兩朵花的“媒人”,往往一天下來累得站都站不住,從鼻腔到肺部都被花粉填滿了,隔一分鐘打一個噴嚏。終于,累死累活授完粉了,還要持續觀察授粉後花朵的生長狀态,一天記錄兩次,确保不會有任何閃失。
到了秋天,他們開始采摘、收集、處理雜交種子,一株花可能孕育出幾十粒種子,這幾十粒種子開出來的花不盡相同,都是一個全新的品種。
“收集完種子之後要做什麼?”徐向之在電話那頭問。
張風奇已經完全聽入迷了,他猜測:“播種?”
“沒錯。你真聰明。”
種子種下去後,等待它發芽、長出幼苗,然後觀察幼苗的遺傳特性,這又是一個漫長的挑選、優勝略汰的過程,性狀不佳的苗會被淘汰,而性狀優良的則會被保護起來,終于,僅剩下無數不多的植株在和兄弟姐妹的競争中勝出了。
為确保遺傳的穩定性,這些勝出的植株還會繼續進行幾代的扡插繁殖,直到她的性狀完全穩定下來。而真正達到上市的條件,還遠遠不止這些。
張風奇歎為觀止:“好複雜,好……難得。”
徐向之深以為然。他的團隊在進駐基地五年之後,為T城研發出了一款全新的月季品種——紅珊瑚。這是一個完全繼承本地母本和外國父本優點的新品月季,花枝硬挺,直立效果超群,花型大而豐滿,初開時是粉珊瑚色,越開越紅,最後呈現一種飽滿的紅珊瑚色,而且她耐曬,越曬越粉,花瓣微微透明,是一種粉色微透的珊瑚色。除此之外,她的适應能力強,抗病性好,幾乎不會生病,耐熱,也抗寒,甚至在北方嚴寒地區也表現得非常好。紅珊瑚最終被T城園林局選中,成為城市綠化花的王者。春天一到,幾乎所有城區都能看到紅珊瑚的身影,在春風中搖晃自己的腰肢。
張風奇感動得都快要哭了:“徐主任,我宣布,你是我的偶像,太厲害了!”
徐向之帶着笑意的聲音從聽筒中響起:“誇張了啊。”
“真的,為你的堅持和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