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對視，徐向之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平靜，那是一大片波瀾不驚的湖水，又像是一面澄澈的鏡子，映出張風奇眼睛裡的遊移。

張風奇率先把目光移開，繼續悶頭走路：“可能吧，但我希望那是過去式。”

即使張風奇再怎麼努力安慰自己，說該忘卻的就應該随着時間的流逝淡忘，人生是向前走的，把那些絆住自己腳步的污泥全都甩在身後。可他越是跑得快，越覺得腳下的泥越滾越厚，有時候深夜驚醒，他總是懷疑自己到底是身在沼澤還是沉眠在夢鄉。

他抛棄一切，變賣自己在C城的房産，轉讓股份，像一片蒲公英一樣将自己種在一個滿是陽光和花香的城市，想徹底忘掉那個霧蒙蒙、鋼鐵一樣的城市，以及城市裡那個遍體鱗傷的自己。

可事實證明，遺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即便全身的血液都換過一遍，全身的筋骨都折斷後再愈合，心還是那個心，無法徹底與過往訣别。

張風奇的心中湧進一股如冰似水的哀傷，此刻和徐向之走在一起，他竟然會覺得自慚形穢，徐向之是那麼美好，人格，品性，才華都是一等一的好，假如他是一顆大樹，那麼張風奇就覺得自己是一顆小草，小草如何能和大樹比肩？

大樹伸出自己的手，說願意為小草分憂，可小草擔心那些混亂難堪的過去，會讓大樹縮回那雙原本堅定護佑的手。

“對不起，是我冒犯了。”

徐向之的聲音響起，在張風奇的耳朵裡滾了好幾圈才漸漸清晰，張風奇緩慢地搖頭：“沒有。你說得對，也許我該找一個人分擔自己的心事。”

徐向之馬上說：“我随時都在，願意為你分擔。”

張風奇的心狠狠震了一下，那股原本冰涼的水漸漸溫熱起來，“其實，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很開心。”這句話如此直白地說出來讓張風奇奇異地有點害羞，馬上又補充道，“跟你們在一起。果然還是讀書人比較簡單。”

徐向之見張風奇似乎從憂郁的情緒中解脫出來了，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是啊，讀書人隻會和書本較勁。”

越往上走，山路變得越加狹窄，最後僅剩隻容一人通過的小道，前一天山上似乎下過雨，台階濕淋淋的，加上有青苔，随時都有可能滑倒。

徐向之讓明明招呼大家靠緊點，互相關照，男生拉着女生走，晚輩扶着長輩走，千萬不要滑倒。

張風奇和徐向之落在最後面，前面的人都你攙着我我攙着你，每個人都有依靠。

這時張風奇一扭頭，看見身後的胡雅。出于紳士風度，他停下來，向胡雅伸出手：“小雅，我拉你吧。”

胡雅看了眼徐向之，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不用了，我、我……”忽然間，她看見同樣落單的付老師，立馬上去挽住付老師的手，“我扶着付老師！”

付老師豎起眉毛：“我不用了，我老登山客了，鞋子都帶吸盤……”

“行了付老師，你就服老吧！什麼，我還不如你……那你扶着我總行了吧，我的鞋子不是很防滑……”

付老師健步如飛，拉着胡雅不多時就走在了二人前頭。要進前面一個山洞的時候，胡雅回過頭，對徐向之說：“徐老師，你拉着張老師呗，我看他不常爬山，剛剛差點就摔倒了，多危險呀……”

徐向之看了張風奇一眼，他在上一級台階，張風奇在下一級，他向張風奇伸出手：“我拉着你，慢點，注意安全。”

張風奇看着徐向之的手，他的手掌很寬大，手指細長，指甲的形狀很好看。張風奇的心跳漏了一拍，然後開始砰砰亂跳。這種時候不能亂掉，一定要鎮靜，張風奇伸出自己的手，大方地握住徐向之的：“好的，謝謝。”

跟自己想象的一樣。徐向之的手，幹燥，溫暖，和他本人給人的感覺一樣。

徐向之拉着張風奇，度過了一段非常崎岖狹窄的山路，陡峭的山坡讓張風奇漸漸體力不支，全靠徐向之時不時地拉自己一把。相貼的掌心不知道是誰蹭到了誰的汗水，漸漸變得潮濕黏膩。

張風奇的腿快要斷了，爬的上氣不接下氣。

徐向之停下來，關心地看着他：“歇一會兒嗎？”

“嗯嗯。”張風奇氣喘籲籲地點頭。

徐向之牽着他，走到拐彎處的一個小平台上，扶着他慢慢坐下。

張風奇雙手撐着大腿，慢慢地平複呼吸，感覺肺裡嚴重缺氧，快要暈過去了。

徐向之從包裡拿出礦泉水，打開遞給他：“喝點水。”

張風奇接過來，并不着急喝，拼命地往肺裡輸送氧氣。

過了一會兒，終于好點了，張風奇打開瓶蓋，開始仰着脖子猛灌水。

“慢點喝。”徐向之無奈地看着他，“等一會兒又嗆着了。你太缺乏運動了，應該多出來走走。”

張風奇也這麼覺得，今天自己的表現确實有點糟糕。他為自己找補：“是的，我以前沒這麼菜的，以前我也經常和朋友一起去爬山，從來都是我走在别人前頭，沒有落在後面過。”

“看來我得多約你出來爬山了。”

歇了一會兒，兩人繼續往上爬。

上面沒那麼狹窄了，可以兩個人并肩走，可徐向之還是朝張風奇伸出手。

張風奇拒絕的話就在嘴邊，最終是沒能扛住和帥哥手牽手的誘惑，再一次把自己的手放在徐向之的掌心。

“快到了，再堅持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