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爸一邊心疼地安慰他,一邊皺眉不滿道:“你媽她沒見識,連真鞋假鞋都不知道。一雙鞋而已,你想要多少爸給你買多少。”
這時,女秘書忽然在一旁插嘴道:“就是,一雙真鞋也沒多少錢,你媽肯定是舍不得給你花錢。奇奇,一會兒阿姨帶你去買鞋吧?不光鞋,還給你買衣服,對了,手機要不要?最新款的手機,我看現在的初中生都在用,阿姨給你買?”
張風奇有些心動,可還是先問他爸:“爸爸,你帶我去買嗎?”
他爸一抹鼻子,唉聲歎氣地說:“爸也想啊!工作太忙了!你就跟吳阿姨一塊兒去,爸出錢,你想要什麼都行!小吳,”他爸對秘書一使眼色,“你帶奇奇去,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啊!”
吳秘書先把張風奇安排在市區的酒店,張風奇一路上都沒吃飯,早餓得前胸貼肚皮了。吳秘書很善解人意,問張風奇:“奇奇,阿姨先帶你去吃飯,再帶你去買東西,怎麼樣?”
張風奇搖頭說:“我爸什麼時候下班?我等他下班帶我去。”
吳秘書踩着高跟鞋一扭一扭地給張風奇燒水喝:“他呀,忙得很!晚上未必有時間。阿姨陪你呗——給你沖杯卡布基諾怎麼樣?”她說着發音怪異的英語,把自己的頭發攏起來,用發圈紮成一個馬尾。
張風奇聞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濃濃的香水味,有點像玫瑰,又有點像那種青皮的哈密瓜,太甜了,甜的有點發膩。
張風奇終于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了,他爸身邊有這樣一個女人,很危險啊!雖然他相信他爸的人品,可不相信眼前這個陌生的女人。
他瞪着她,眼神第一次露出敵意:“阿姨,你也快下班了吧?我就不耽誤你時間了。”
吳秘書微微一笑,塗了蜜色唇彩的小嘴“哎呀”一聲,說:“沒事兒!我平常也總跟着你爸加班,習慣了。你就當成這是阿姨的工作,畢竟你爸給我發工資呢!别擔心,啊。”
“加班?”張風奇眼中的敵意更甚,那豈不是形影不離、除了吃飯睡覺的時間都在一起?不行,他必須得探探這個女人的底,萬一她不懷好意,跑去勾引他爸,那他媽怎麼辦?他們這個家可就毀了——
誰知他還沒開口,吳秘書就說:“對呀!十一點回家都算早的了。還好我男朋友開車來接我,不然我自己從工地走出去打車,非吓死不可!”
——有男朋友。
張風奇松了口氣,也是,這麼一個時尚美麗的女子,幹嘛想不開去勾引他爸那個糟老頭子啊。
張風奇看吳秘書順眼了一點,吳秘書趁機說:“要不咱先下去吃飯?酒店的法餐可好吃了呢,阿姨必須帶你去嘗嘗他家的招牌——葡萄酒炖牛小腿,可老香了!诶呀,小孩子能喝酒不?”
吃完飯,吳秘書帶張風奇去了一家高檔商場,緊着貴的給他買,光一雙鞋都要五千多,張風奇讓這高昂的價格給吓到了,瞪着眼睛說:“這我不要,太貴了!”
吳秘書“嗐”地一聲,說:“這是你爸的錢,你心疼啥?”
“就是我爸的錢我才心疼啊!”張風奇皺着眉,不滿地看着吳秘書。
吳秘書眨着一雙無辜的大眼睛,說:“五千多而已,不貴,況且這鞋在你腳上多好看呀,比模特穿得都好看……”
張風奇把鞋脫下來,死活不肯要。
售貨員看看張風奇,又看看吳秘書,吳秘書隻是笑,不說話。售貨員很有眼色地蹲下來,一邊幫張風奇脫鞋,一邊說:“咱們這個鞋呀,是最新款,也是這個系列裡賣的最好的,連美國、阿根廷的球星都穿這款……”
張風奇就是不肯要。
吳秘書笑眯眯地推開售貨員,說:“算了算了,給他找雙便宜點的吧。真是個乖孩子,替你爸省錢。”
最後買了一雙八百多的鞋,吳秘書摸清了張風奇的性格,不再帶他去太貴的店,而且讓他自己挑。張風奇的臉色這才好了點,逛了一晚上,買了幾件衣服,兩雙鞋子,張風奇覺得夠了,要回酒店。吳秘書就打車送他回酒店,張風奇在車上問:“吳阿姨,我爸什麼時候過來?”
吳秘書愣了一愣,說:“哎呀,他這幾天比較忙,等等我打電話問問他……”
到了酒店樓下,她讓張風奇先上去:“你先去上去洗個澡,我給你買幾條換洗的内褲——沒帶内褲來吧?”
她那帶着些許揶揄的眼神讓張風奇的臉迅速紅了,還真是,換洗的衣服帶了,就是内褲沒帶夠。他乖乖地上樓去了。
吳秘書回來的時候,告訴張風奇說他爸這幾天有點忙,可能到後天才能抽出時間來陪他,讓他自己先在酒店待兩天,要是想出去玩,也行,吳秘書給他掏了幾千塊錢現金,說不夠再跟她說。張風奇不要,吳秘書又是那樣一副笑眯眯的樣子,說花不完就帶回去給你媽,你爸交待的。
張風奇這才收下。
在酒店窩了兩天,他爸過來找他,可是來勸他回去的——他爸說:“我給你媽打電話了,說你是跟她生氣,才招呼也不打一聲就從學校偷跑出來了。你媽給你打電話,你挂斷,發消息你也不回,奇奇,你不該對媽媽這樣。”
張風奇垂着頭,乖乖聽他爸教訓他。從小和爸爸聚少離多,張風奇其實非常想念他,在一個孩子成長的過程中,爸爸是非常重要的角色。張風奇覺得自己對爸爸有一種說不清的崇拜和依戀,而且這種崇拜和依戀似乎是沒有原則的,即便他有時候偷偷埋怨爸爸不回來看他,可隻要爸爸打來電話關心他,那他的不滿瞬間就全消失了。他感覺自己變成了爸爸的小狗,什麼都不會,隻會對着主人瘋狂地搖尾巴。
他爸把他勸回去了。
他媽來車站接他,兩個人一言不發。從他媽的眼神中他看出來,他媽對他非常失望。可失望又怎麼樣,張風奇滿不在乎地想,那個衡量愛的天平早就已經傾斜了。
日子就這樣不鹹不淡地過着。張風奇的媽是外科醫生,其實工作挺忙,有時候會顧不上張風奇,張風奇就去鄧建明家蹭飯,鄧建明是個叛逆的小孩,經常帶着張風奇出去鬼混,張風奇不敢讓他媽知道,隻有在他媽上夜班的時候才偷偷溜出去,去網吧打遊戲,去溜冰場滑夜冰,在街上遊蕩,總之就是不幹正事。
不知道是哪一天開始發生變化的。
張風奇的媽和爸開始頻繁地吵架。有時候張風奇在屋裡看小說,就聽他媽在外頭跟他爸嚷嚷,說什麼你現在在外面學壞了,變野了,開始藏着掖着了。還罵他爸,說他爸生活不檢點,惡心死了。諸如此類。
他媽懷疑他爸在外面有女人了。這是張風奇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後得出來的結論。
張風奇心想這完全是無稽之談,他爸是什麼樣的人他還不清楚嗎。于是有天他鄭重地跟他媽說,你誤會我爸了,他不是那樣的人。
他媽冷哼一聲,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說:“那你說說,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張風奇倔強地看着他媽,說:“他是個好人。”
“哈哈!”他媽笑得嘴裡的飯菜噴得一桌子都是,“這真是我這輩子聽過最大的笑話。”
張風奇看着滿桌的碎菜葉和嚼碎的米飯,頓時什麼胃口都沒了。他放下筷子,冷冷看着他媽:“是你對他有偏見。”
“别仗着自己不懂就瞎說。”他媽比他更冷漠,提起筷子繼續吃飯,“沒人比我更了解你爸,他就是個傻X。吃飯,不然就餓着,明早再吃。”
張風奇一言不發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媽從來都是這樣,不愛笑,對自己的兒子也很冷漠。張風奇有時候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撿來的,要不他媽怎麼對待他甚至不如隔壁鄰居家的小孩兒。真是讨厭。在家裡待着憋屈的要死,放寒假的時候張風奇就迫不及待去了B城找爸爸,還是吳秘書接待的他,這個時髦的女人跟張風奇第一次見她時味道又不一樣了,是一種怪怪的桃子味,好像在煙灰缸裡滾過的爛桃子一樣,香得有些發臭。
他爸工作忙,張風奇就自己在酒店玩——為什麼是酒店,因為他爸平時住工地,說不能委屈了張風奇,就給張風奇在五星級酒店開了一間大床房,讓他待到過年就回去。
在B市待着也無聊,張風奇不喜歡這裡,天空永遠灰蒙蒙的。他想讓爸爸跟自己一起回去過年,但他爸說不行,要趕工,今年就不回去了。張風奇雖然失望,但也習慣了,自己一個人回了老家。
走的時候他爸和吳秘書一起在站台上目送他,吳秘書笑顔如花,他爸春風得意,張風奇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可又說不上來,撓了撓頭,決定不再多想了。
由于學習不努力,張風奇的成績可以說是非常差,他媽花錢把他塞進一所私立高中,辦了住讀,母子兩個人交流更少了。
送他去學校的那天,他媽起來晚了,匆匆給張風奇收拾了必要的衣物、生活用品,開車送他去學校。
張風奇坐在副駕上,在某一條街向左轉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他媽的臉,愣了一下,他媽怎麼這麼老了。說起來……好像他從沒認真看過他媽的臉,就覺得總拿熱臉去貼冷屁股沒意思。可是他媽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老了呢,皮膚蠟黃,眼窩深陷,眼周還有很明顯的黃斑。張風奇心裡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一直試圖找機會跟他媽說話,可直到下了車,他媽送他到宿舍,幫他鋪完床,給他拿完生活費,張風奇都沒來得及說出口。
在門口,他媽讓他别送了。
張風奇站在屋裡,他媽在屋外,他逆着光看他媽,那張被歲月狠狠碾過的臉此刻忽然無比的清晰,張風奇張了張嘴,終于輕喊:“媽……”
他媽無動于衷,淡淡道:“進去吧,好好學習。”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張風奇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終于關上門,轉身,爬上床,拿被子蓋過自己的頭,無聲地哭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