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娘子一進門,凝望沈蕙幾許,輕聲哽咽道:“好阿蕙,你怎麼瘦成這般模樣?”
她身形微壯,膚白發烏,面闊眼長,雲髻梳得一絲不苟,左右各插着隻嵌寶金梳篦,語氣擔憂,但眸中暗含審視,目光輕飄飄地一劃而過,幾分關切恰到好處。
是個難糊弄的角色。
沈蕙打起精神應對,生怕被這位姨母發現自己換了芯子。
“姨母,我終于見到你了。”當着許娘子的面,她不敢玩姜汁的小把戲,努力醞釀哭意,“大病一場,瘦些就瘦些吧,至少沒丢了性命。”
“病了?”許娘子聞言,眼中關切真上不少,“如何病的,可有留下病根?蔣氏那喪心病狂的瘋婆子,苛待你至此,你早該告訴我。”
當然,許娘子更想斥責沈父,但礙于他是姐妹倆的父親,不好對子罵父。
沈蕙順勢拉了沈薇到身旁:“已經好多了,多虧妹妹照顧我,經過這事,我才知道隻有親姐妹能靠得住。”
“姐姐言重,都是我該做的。”沈薇從未聽過沈蕙這般誇她,怯懦地彎彎眉眼朝姐姐笑,受寵若驚。
如此,倒是合理。
許娘子心中又減去一兩點審視。
怪不得她總感覺阿蕙轉了性子,想來是經曆過了大病,飽嘗痛苦冷暖方明白姊妹情深,收斂住以往的刁蠻與刻薄。
“娘子,這邊來,容我暫且插言。”青兒見時機合适,附耳過去,講起沈父蔣氏聯手欺瞞她一事,最後道,“不僅如此,阿蕙還說您姐姐的死另有隐情。”
許娘子眉頭緊皺,眼底神情愈發冰冷,沉默半晌後,低沉諷笑:“果然...呵,那怪當年姐姐下葬得那般匆忙。”
她早就起了疑心,如今愈發堅定沈父乃殺害她姐姐的主謀。
“是啊,沈家以高人說您姐姐深染怪病、煞氣過重為由連停靈都沒操辦,收屍進棺後直接入土,若非有人告密,您還不知道這事呢。”青兒是許娘子親手提拔到身邊的婢女,自然和她同仇敵忾。
“蔣氏估計也參與其中。”許娘子克制憤怒,懊悔中潛藏恨意,“怪不得我曾查到蔣氏同人私會,夜不歸宿,沒多久後姐姐便病去了。而恰巧,蔣氏最信奉什麼‘高人’,愛弄些怪力亂神的東西。”
“您懷疑是蔣氏行厭勝之術害您姐姐?”青兒驚聲一歎,忙招手喚沈蕙,“呀,阿蕙你快來,你是不是說過,你父親默許蔣氏給你喝符水?”
“對。”誤打誤撞,竟真讓沈蕙坐實沈父蔣氏的罪名。
青兒攬住沈蕙的肩膀,摸摸她的發頂:“他們這是故技重施,想把你也害死。”
“姨母、青兒姐姐,我好害怕呀。”沈蕙佯裝驚恐,抱住青兒,“父親不管我哭喊,隻聽從蔣氏的話,還誇她灌我喝符水是明智之舉。”
畢竟,一碗符水可比湯藥便宜多了。
許娘子握住沈蕙的手:“不怕,以後你們留在長安,進王府做事,不會再有人敢戕害你們。”
沈蕙掩面假哭,拉着沈薇要下跪:“多謝姨母不計前嫌,照拂我們姐妹二人。”
“好孩子,别再行這些虛禮,太生分了。”許娘子制止她,“且我一向不喜将話說滿,王府裡的形勢比莊子上雜得多,若想讓你們進府,還需稍加運作。近來你和阿薇先乖乖學規矩,耐心等一等。”
“是。”沈蕙乖乖點頭。
許娘子安撫姐妹倆去榻上歇着,一面遣小丫鬟送糕點和蔗漿給她們吃喝、分分心,一面與青兒走出小閣私語。
青兒慣會揣測許娘子心意,問道:“娘子不願輕易放過沈正孝和蔣氏?”
正孝乃沈父之名,這端端正正的兩個字還是開府時楚王賜的,可惜以其做派,卻是辱沒了好名字。
許娘子果決颔首,算是默認。
“那二人畢竟是您外甥女們名義上的父母,假如他們被責罰,阿蕙阿薇必定被牽連。”青兒有些擔心。
“所以,幹脆永絕後患、斬草除根,用他們的命去填我姐姐的命,一報還一報。”許娘子按下心中計策,斂去寒意,揮揮手,“天色不早,我還要給三郎君做吃食,不能多留。你看着孩子們沐浴通頭,仔細洗洗,以防她倆頭發裡藏蟲子。”
青兒應聲:“娘子放心,水都備好了。”
但青兒是把該準備皆準備妥當了,可沈蕙沒準備好。
美美吃完點心後,沈蕙困意上湧,本想躺下小憩,卻見兩個婆子擡着浴桶進屋,小丫鬟們跟在旁邊添水,緊接着便要來脫她的衫裙。
“青兒姐姐,我們自己洗便好。”沈蕙這下是真驚恐了,雙手無措地掙紮,宛如被拉去洗澡的厭水小貓。
“你這小丫頭,還羞上了,之前你們來長安,不也是這般洗的嗎?”青兒笑着撥弄水面,“快,莫等水涼了。”
沈蕙沒法子,朝沈薇使眼色。
結果沈薇根本理解不了沈蕙的眼色,自顧自踩着小杌子翻進浴桶,傻乎乎咧嘴:“姐姐你快來看,裡面放了花哎”
沈蕙頓時語塞,隻得妥協。
浴桶中,姐妹倆一個嘴角下沉、借助花瓣遮羞,一個嘴角上揚、開開心心泡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