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遠居。
楚王妃同楚王一樣惡奢悅樸,屋中不設金器銀器,帷幕多用若竹、淺碧兩色的絹布,榻間隻鋪了一層半舊的緞褥,梁上懸挂的宮燈樣式素雅,未擺香爐,開窗時以風輪引清風吹過廊下種的幾盆薄荷與蘭香入室,沁涼芬芳。
過了乞巧,楚王妃卻未曾松懈,召一衆姑姑嬷嬷到堂屋裡,翻看簿冊,仔細詢問庶務。
“下人膳房和獸房的三等婢女比上月多出了兩名?”她素來事無巨細,莫說三等婢女,甚至連每個房中雜役的人數都記得。
“回王妃,是。”總管名冊的田女史回道。
楚王開府成婚時,宮中賜下三名九品女史與三名一等宮女,幫楚王妃打理事物。
“我記起來了,庶妃曾與我提過,給許娘子那兩個年少失恃的外甥女一個恩典。”楚王妃合上名冊,面中是萬年不變的融融笑意,多一分失禮少一分嚴肅,“既然是庶妃提的,她沒同你說,調這姐妹二人去她院子裡?”
田女史斟酌答道:“未曾,庶妃講她有孕以來得王妃照拂,院中奴婢人數超出規制許多,不敢再添人。”
“趙庶妃太小心了。”楚王妃不再提這事,又看過幾眼賬簿,揮揮手,命衆人退下。
“這事,許娘子應該先請求您做主。”貼身婢女碧荷收好簿冊。
“安排兩個小丫鬟罷了,她自己和管事說都行,真匆匆忙忙地來我這哭訴,才是不懂事。”楚王妃平日裡需禮佛抄經、随楚王入宮侍疾、考校三郎君的功課,若遇誰家有紅白喜事,即便不親臨,又該送禮,忙得分身乏術,哪裡有空搭理一個乳娘家的事。
碧荷隻替自家主子考慮:“一來二去,她怕是要念趙庶妃的好了。”
“我為楚王妃,内要安撫妾室、掌管府中庶務,外要侍奉孝順帝後、交好各家主母,自是不易。但為人妃妾,同樣不易。”楚王妃搖搖頭。
但碧荷語罷後又開口:“幸好趙庶妃謹小慎微,自入府以來從未有僭越之舉,沒有如旁人那般辜負王妃的體諒。”
“你話裡有話啊。”近來後院不安生,楚王妃知碧荷心存怨怼,替她不平。
碧荷輕歎着氣:“奴婢豈敢。”
楚王妃乃湖陽長公主之女,出身太原王氏。可後院的兩位側妃,一個是博陵崔氏貴女,伯父為西平侯;一個是荥陽鄭氏貴女,祖父官至中書令,連楚王也要稱其為“鄭公”。
崔側妃養着自幼喪母的二郎君,鄭側妃生育了四郎君,明争暗鬥多年,見楚王妃喪子後未再誕下嫡子,争鬥漸漸波及到她。
然而,面對崔、鄭兩側妃的挑撥,楚王妃永遠氣定神閑,即便是親耳聽見誰的不敬都恍若未聞。
長此以往,楚王愈發敬重楚王妃,待三郎君也比二子四子親近。
“我都不在意,你又何必動氣,随她們二人去吧。”楚王妃思及後院的種種鬧劇,仍是那副笑面,命碧荷從書櫥中拿來經書,深吸口氣,默默開始抄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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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房門口,沈蕙朝沈薇擺擺手,昂首踏過門檻,未見懼意,給妹妹做表率。
才走幾步,一個丫鬟向她福身。
“姐姐好,我叫七兒。您往那邊瞧,那兩處是養貓狗的廂房,我們這些雜役小丫鬟均住在旁邊的抱廈裡,猞猁豹子關在獸房最後面的小院子中。”名叫七兒的小丫鬟伶俐乖巧,接過沈蕙的包袱,給她介紹獸房,轉過一道牆,後面是棟兩層的小樓,“小樓的廊下養鹦鹉等鳥雀,您住下面,段姑姑住上面。”
“我自己住?”沈蕙略詫異。
“是,我們獸房人少,段姑姑說先讓您自己住着,往後哪個雜役丫鬟升任了,再搬進小樓下面和您住。”七兒打開屋門,取下架子上的青布衫裙和半臂,“這是府中給三等婢女發的,我給您熨燙好了,不過您若想穿自己帶的衣裳,在獸房裡穿穿也行,沒人管。”
“謝謝你。”沈蕙随手給七兒幾文錢和一個糖塊,她預料到要打賞人,早備好了放荷包裡,正好用上。
“段姑姑要見姐姐,我送姐姐過去,上面有三間房呢,怕您走錯。”七兒卻隻接下糖塊,可面上神情更親熱了。
沈蕙不傻,沒在當差第一天展現個性,乖乖換上王府發的婢女衫裙後,方跟着七兒拜見段姑姑。
段姑姑住上面正中的房間,她比尋常的管事姑姑年輕,貌似未及三十歲,和藹可親,可眼角眉梢間仍有掩蓋不住的淩厲鋒芒。
“你今年多大?”段姑姑免去沈蕙的禮。
“回姑姑的話,十二了。”沈蕙謝過,但依舊穩穩行完了禮。
“瞧着是個懂禮數的,模樣又周正,可惜我這獸房是府裡有名的清閑地方,你來了,真是斷送大好前程。”段姑姑的笑意濃了些,試探也加重幾分,“若在以前,王府不曾定下親眷不許在同處當值的規矩,你能跟随你姨母去三郎君身邊侍奉的。”
“不敢。”沈蕙眼觀鼻,鼻觀心,裝木讷不接招,“奴婢年幼粗苯、手腳毛躁,隻盼姑姑您别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