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伴随承天門上的報曉鼓一聲響,琅琅晨鐘鳴滿長安,應和肅穆鼓音,暗青色的朝雲疏朗,點點霞光投下,穿過淡薄霧氣映着漸次蘇醒的百餘個裡坊。
“你沒睡好?”沈蕙被吵醒,躺在床上伸懶腰,扭得似麻花,望向眼底烏青的沈薇。
“嗯,我昨夜睡得不踏實。”沈薇收起帷幔,把挂着衫裙拿下來。
“你這還叫睡不踏實,我才是好不好。”沈蕙沒好氣,“明明有兩張床榻,你非要擠過來,又總往我身上貼,吓得我都不敢翻身。”
“是我錯了,姐姐你别動氣。”沈薇忙和她認錯。
沈蕙利落穿衣,開門接過小丫鬟打的水淨面:“你輾轉難眠,不會是後悔吧。”
“不不不,我隻是有點......”沈薇找來綢帶幫她绾發,“姐姐,王府裡規矩森嚴,我們能平安待下去嗎?”
“既來之則安之,你若害怕,現在就回田莊。”沈蕙一指門外。
沈薇搖頭:“不回去,姐姐在哪裡我在哪裡。”
“那你糾結什麼?”沈蕙沾濕巾帕往沈薇臉上擦幾下,用碾碎的丁香薄荷藥豆兌勻溫水給她漱口,“走,吃飯去,青兒姐姐說今日早膳是冷淘,澆頭有肥雞筍丁和雞湯菘菜。”
冷淘,一種涼拌面,長安最流行拿槐葉汁和面做的槐葉冷淘,面條色澤翠綠鮮亮,再配上各種各樣的澆頭,夏日吃十分解暑。
“你們來了,快坐吧。”院中的石桌邊,青兒引她們坐下,“這裡空出便是,給春桃留個位置。”
“春桃姐姐要來?”饞鬼沈蕙不客氣,吸溜着拌了肥雞筍丁的面條大快朵頤。
長安中多胡商,香料比其他地方價格稍賤,故而流行重味,澆頭裡的筍丁用醋、茱萸、胡椒和米酒泡過,下鍋同肥雞肉丁熬煮,後撒上勺蒜汁,辛辣鹹香。
“春桃最愛一口放蒜汁的冷淘,可惜府裡不準奴仆們吃這些。”青兒不重口腹之欲,選了清淡的雞湯菘菜澆頭,“往後你和阿薇入了王府,無論結識交好了什麼人,明面上都莫要犯這項規矩。”
奴仆的飲食中忌一切味重和生冷的菜膳,以防他們口露惡臭或腹瀉不止,耽誤差事。
“是,妹妹省得。”沈蕙聽見“明面上”三字,便知這不是死規矩,但仍乖乖應一聲。
面吃下半碗後,春桃風風火火跑來。
“我來啦我來啦,青兒姐姐,我的那份冷淘呢?要肥雞筍丁的澆頭,加兩勺胡麻油和一勺蒜汁,多撈些湯。”她想冷淘想得幾乎夜不能寐。
“你這丫頭,真把許娘子家當冷淘食肆了。”青兒笑罵她。
“青兒姐姐莫怪罪,我實在饞得很。”春桃扮可憐,“頓頓吃那溫溫熱熱的炖蘿蔔炖絲瓜,我都快成炖春桃了。”
青兒命小丫鬟給春桃盛冷淘,而自己隻吃過小半碗就停了,含上杏子蜜餞壓味道:“阿蕙你們作伴繼續用飯吧,我去尋許娘子,過了晌午我出府來教你和阿薇府中規矩。”
“聽聞王府禮數多,姐姐随意出府,沒事嗎?”待青兒徹底走後,沈蕙不動聲色地貼近春桃,試探打聽。
春桃好胃口,已開始吃第二碗面:“當然不能随意出來。我偷偷給看角門的婆子使過銀子了,才能出府。”
“啊?”沈蕙沒料到她會直白說出來。
“這沒什麼不可以講的。”春桃語氣低沉,宛如教唆實習生鑽空子的職場老油條,“凡事皆有例外,比如王府和外面大街上相同,有宵禁。坊門閉上後,王府的各角門也快要關了,随後是各個管事開始點人,缺了誰,當即記過,記過兩次,立刻發賣。可如果你及時送上銀子,少記你一次就少記了。”
“白紙黑字,怎樣少記?”沈薇擠到春桃右邊,和沈蕙一左一右倚住她。
“正因是記在紙上,才方便呢。”春桃聲音又低幾分,“天幹物燥,倘若‘不小心’使燭火燒了什麼,無從查證,隻得補抄。”
補抄中會發生何事,不言而喻。
沈蕙聽着春桃口若懸河地傳授小聰明,愈發安心。
陡然穿越成奴仆,她最怕觸犯了丁點規矩便要被胡亂打死,而今看來,楚王府上下絕非鐵闆一塊,人情世故中,不缺可運作之處。
她從前是孤兒,唯一留戀的隻有總替她申請補貼的導員,真希望她的猝死不會耽誤導員的工作。
至于往後,沈蕙僅僅想背靠姨母許娘子嘗試抱抱趙庶妃的大腿,混吃當鹹魚,受智商和眼界限制,她才不認為自己手握劇情便可大殺特殺,還是乖乖躺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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