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來無事時,沈蕙常愛去妹妹那湊熱鬧,膳房裡人多,鍋竈終日溫熱着,極具煙火氣。
六兒七兒握手言和後,一齊做起她的小尾巴,到處走。
膳房門邊,三人探頭探腦,并排弓着身子朝沈薇揮揮手。
“在做什麼?”沈蕙見廚娘們都去歇着了,裡面隻剩下幾個切菜的小丫鬟,才走近些。
沈薇立在鍋前,垂頭喪氣道:“做胡麻酥餅,是張嬷嬷的拿手好菜。但我太笨了,炸制好幾次也掌握不好火候。”
“我嘗嘗。”沈蕙拿起一塊酥餅吃,清甜酥脆,軟硬适中,但略微發苦,“已經算好吃了,你别妄自菲薄。”
“是不是有點苦,快吐掉吧。”沈薇看出她的勉強,“因為我炸焦了,總是失敗。”
“失敗乃成功之母,換個角度想,你這不叫失敗,是成功的孩子。”沈蕙一貫不愛浪費糧食,跟六兒七兒分食“成功的孩子們”。
兩個小丫鬟沒吃過好的,十分捧場,将一塊塊油亮甜膩的酥餅消滅個幹淨。
“怪不得段妹妹說你你古靈精怪、言語風趣,當真滿嘴俏皮話。”張嬷嬷不知何時來的,溫聲道,“阿薇,你姐姐所言不假,我最初與宮中尚食學這道胡麻酥餅時,悶頭苦做整整三天,也不見進益半分,後來慢慢過了一個月,才逐漸領悟到訣竅。”
“這胡麻酥餅是宮裡的點心?”沈蕙隻管傻笑,“那我實在有口福。”
“是,但不算什麼上佳之物,若論珍貴,還是隻有尚食會做的一種糖糕,名曰‘見風消’,軟白圓潤,入口即化。”張嬷嬷面露懷念,“可惜如今那位尚食應該出宮了,也不知宮中誰能得到她的真傳。”
宮中有尚食局,掌管者是五品尚食女官,下轄司膳、司醞、司藥、司饎四司,張嬷嬷從前正是司膳司的宮女。
“女官還能出宮?”沈蕙見沈薇已眼含疲憊,順勢拉着她坐到門檻上休息,一面與張嬷嬷閑聊,一面拿帕子給妹妹擦手。
“高位女官自然可以。年過五十者,會被賜恩典和賞銀出宮,倘若歸鄉,當地世族多會主動照拂,為其養老送終;若是留在京城,每年縣衙都将派人拜訪,更不缺聘請其去教養女師的高門大戶。”張嬷嬷與沈蕙細細說來,給她解惑,“不過,隻有五品及以上的女官叫高位女官。餘下女官如果想離宮,隻能期盼遇上什麼事,陛下開恩集體放還宮人了。”
“萬一等不到......”沈薇總是慢半拍,可貴在心細,琢磨出張嬷嬷尚未講的。
張嬷嬷眼神一暗,随即又故作輕松地解釋:“尚食局等其餘幾局位于掖庭之中,裡面不乏僻靜雅緻的空宅院,用于安養年老女官和宮人。萬事有例外,像我就是因為大王開府而跟随出宮的。”
“張嬷嬷您廚藝精湛,當然是例外。”沈蕙嘴上直白奉承,心中所想卻多。
按時間線論,楚王即将登基,來日她肯定要随着姨母入宮,難道要當一輩子小宮女嗎?
皇宮不似王府,在宮裡,姨母可算不上能絕對護她周全的靠山。
不如考上女官,尋得處類似獸房的清閑衙門,再做鹹魚也來得及。
抱着這般想法,沈蕙忽而用功許多。
“今日這字頗為端正規矩,不似以往草草落筆,你終于肯盡心學習了。”段姑姑檢查兩遍沈蕙呈上來的字,詫異地一挑眉。
“原來姑姑都能看出來啊。”沈蕙不好意思。
段姑姑從未說過,她還以為這練字作業如中學時期的寒暑假作業,屬于老師不會看一眼的垃圾。
“我師從三品女尚書黃娘子,她出自書香門第,祖父乃太.祖一朝的國子司業,除卻教我女官們常寫的簪花小楷,還教過我行書與草書,你這小蟲翻湧般的字,我如何看不出來?”段姑姑氣結,“你是聰慧,但該把聰慧用在正道上。”
沈蕙無言以對,默默尴尬呆笑。
“傻樂什麼,繼續去練吧。”段姑姑把玩着一方青玉鎮紙,明說道,“你近來關注着我的行蹤,心不在焉,交上來的字,當做廢紙去燒了我都嫌棄。”
她已摸清十五的行動規律,每隔兩日,對方會以給幹娘管嬷嬷送櫻桃畢羅為由,拎上食盒去鄭側妃的院子,想必藥渣是裝在其中被拿回來的。
“我這不是怕十五再做壞事嘛。”沈蕙沒繼續裝傻。
“此事哪裡用你插手。”段姑姑一是怕沈蕙打草驚蛇,二是與許娘子保證過,“你隻管練字,莫辜負你姨母對你的期望。”
沈蕙就此退下。
誰知才出段姑姑的廂房,竟見六兒匆忙跑來,青色裙角沾染了泥點子,發上還丢了一朵絹花:“姐姐,不好了不好了,花房裡名貴的花下面刨出了藥渣,十五與管事說是您埋的,她…她……”
六兒上氣不接下氣,喘得厲害
“她準備帶人來搜證?”沈蕙神情冰冷,腦中自震驚到一片空白開始恢複運作,立即猜出十五要幹什麼。
“對對對。”六兒使勁點頭。
沈蕙二話不說,直接飛快奔去自己屋子,縱然緊張地手腳僵硬,還是先迅速往最容易藏東西的床底探去。
她并非随意猜測。
為防患于未然,沈蕙每日都會在床前撒上一層薄薄的草木灰,而現今那些均勻的灰塵已混亂不堪,顯然是有人來過。